苏瑶刚走没多久,陈宇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补记刚才漏写的符号细节,就听见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苏瑶正陪着一位老者走过来,老者穿件灰色中山装,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袖口磨出了浅白的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镜腿用透明胶带缠了圈,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考古报告,封皮上印着“西夏王陵发掘简报(1956-1960)”,边角都翻得起了卷。
“陈宇,我给你介绍下,这是张启明老师,省考古学会的顾问,研究西夏历史快四十年了,是这方面的权威。”苏瑶笑着介绍,语气里满是尊敬,说话时还特意微微欠了欠身,在学术圈里,张老的资历和学识,足够让后辈们敬重。
张老师对着陈宇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带着股审视的意味,落在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公文包上:“听说你有块带西夏符号的残玉?苏瑶刚才跟我提了一嘴,说符号很特殊,我倒想看看。”他的声音很洪亮,带着股常年讲课练出来的底气,字句都很清晰,不像一般老人那样含糊。
陈宇赶紧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塞进包里,动作有些拘谨:“张老师您好,我叫陈宇,在市考古所跟着李所长实习,主要做西夏文物整理。残玉……就在我包里,要是您不忙,想请您帮忙掌掌眼,您经验多,说不定能看出些门道。”他说话时有些紧张,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张启明这个名字,他在研究所的资料室里见过无数次,好多西夏研究的权威论文,作者都是这个名字,没想到今天能当面请教。
张老师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跟着陈宇和苏瑶走到角落的长椅旁。苏瑶先拉开椅子让张老师坐下,又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才在旁边坐下,把之前观察残玉的发现跟张老师简单说了一遍:“张老师,这残玉是贺兰玉,刻有‘天庆元年’,还有未解读的火苗符号和倾斜的‘人’字符号,刻法粗糙,不像宫廷工艺,我推测是崇宗早期的祭祀用玉,但具体用途还没确定。”她说话时条理清晰,把关键信息都提炼了出来,方便张老师快速了解情况。
陈宇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公文包的夹层,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蓝底白花布套。解开系带时,他的手指还在轻轻发抖,生怕动作太急碰坏了残玉。布套打开,灰绿色的残玉露出来,在斜射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双手捧着残玉,轻轻递到张老师面前:“张老师,您请看。”
张老师没有戴手套,直接用手指捏着残玉的边缘,他的手指很粗糙,指腹和指尖布满了老茧,关节也有些变形,显然是常年和古物、工具打交道留下的痕迹。他把残玉举到眼前,先是对着光看了看玉质,又翻过来覆过去地仔细打量,时不时用指甲轻轻刮一下符号的刻痕,动作熟练又专注。
“这玉质不错,是贺兰山深处的老坑玉,水头足,你看这透光性,”张老师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几分肯定,他把残玉对着阳光,能看到玉里淡淡的絮状纹理,“刻法很粗糙,线条歪歪扭扭,没有打磨平整,不是宫廷工匠的手艺,宫廷里刻玉讲究‘平、滑、匀’,不会留下这么多毛边。看这风格,应该是民间祭祀人员刻的,祭祀用的器物,讲究‘心诚’胜过‘工整’。”
他用手指指着残玉上“天庆元年”四个字,指甲在符号上轻轻点着:“这四个字的写法,确实是崇宗早期的,尤其是‘庆’字,右边的‘文’字旁末端带个小勾,你仔细看,勾的弧度很圆润,这是天庆元年到天庆三年特有的写法。到了天庆四年之后,‘庆’字的勾就变直了,这是我比对过三百多块西夏文残片总结出来的规律,错不了。”
陈宇和苏瑶都凑近了些,借着阳光看“庆”字的勾,果然如张老师所说,弧度圆润,和后期拓片里的直勾截然不同。苏瑶还拿出小本子,飞快地记下“天庆元年-三年‘庆’字勾为圆弧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接着,张老师的目光落在那些未解读的符号上,眉头微微皱起,看了半天才开口:“这个火苗符号,我在1958年贺兰山发掘的一块镇墓石碑上见过类似的。当时那块石碑断成了两截,上面刻着‘以火为祭,祈风调雨顺’,火苗符号是两个尖的。你这个符号多了个尖,而且每个尖都带着小勾,我猜可能是‘以火为祭,祈王陵安’的意思,王陵祭祀比普通祭祀更隆重,用三个尖的火苗象征‘天、地、人’三祭,更显庄重。”
“张老师,那这个‘人’字符号为什么会向西北倾斜呢?我查了好多资料,都没见过这种写法。”苏瑶趁机问道,这是她之前研究残玉时最困惑的地方,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张老师把残玉放在腿上,手指在“人”字符号上轻轻画着倾斜的角度,思考了片刻才说:“西北方向是贺兰山,西夏的历代王陵,除了极少数例外,都建在贺兰山脚下的冲积平原上。‘人’字符号向西北倾斜,很可能是‘守陵人朝向王陵’的意思,西夏人相信,守陵人的灵魂会永远朝着王陵的方向,守护王陵不受侵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需要找到同时期的文字资料佐证,不能妄下结论。”
陈宇心里一喜,张老师的推测和苏瑶之前“人”字符号与贺兰山有关的分析不谋而合,这让他更有信心了。他忍不住追问:“张老师,您觉得这残玉……会不会和崇宗的某个具体王陵有关?比如现在已经发现的三号陵或者五号陵?”
张老师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润了润嗓子才说:“很有可能。崇宗时期的王陵,目前已经发现的有三座,分别是显陵、寿陵和一座未命名的残陵,但都没有找到完整的镇墓符号。你这残玉上的符号,有年代、有祭祀含义,还有方向指示,很可能就是某个王陵的镇墓标记,而且是早期的,比现在发现的镇墓石年代都要早,学术价值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