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冬月十三，龙山所的天是灰蒙蒙的，像被一块脏布盖着，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昨夜的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此刻的战场只剩下死寂。

风裹着血腥味和焦煳味，刮在脸上，又腥又臭，让人忍不住想吐。

戚继光拄着长枪，一步一步走在城楼下的尸骸间。

他的盔甲上沾满了干涸的血，有的已经发黑，有的还带着暗红的印记。

靴底踩过凝结的血痂，发出 “咯吱” 的脆响，那声音很轻，却像极了昨夜士兵们中箭时的闷哼，一下扎在他心上。

每走一步，都能看到触目惊心的景象：有的士兵蜷缩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长枪，指节泛白，显然是到死都没松开武器；有的倭寇趴在尸体堆上，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容，像是临死前还在享受杀戮的快感；还有的尸体，已经被战马踩得面目全非，分不清是士兵还是倭寇。

“将军，这边还有活口！”张无忌的喊声从前方传来，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颤。

戚继光赶紧快步走过去，只见张无忌蹲在一堆倭寇尸体旁，怀里抱着一个年轻士兵。那士兵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脸上还带着稚气，胸口插着一把倭刀，刀身没入大半，鲜血浸透了他的盔甲，顺着盔甲的缝隙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摊血。

士兵还有微弱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着，眼睛却死死盯着远方：那是李家村的方向，是百姓们躲着的地方。

“水、给我水、水……” 士兵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他的嗓子已经干得裂开，嘴角还沾着血沫。

戚继光赶紧从腰间解下水囊，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边。水刚碰到嘴唇，士兵的眼睛就亮了一下，想张嘴喝，可刚喝了一口，头就猛地歪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手里的水囊也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张无忌抱着士兵的尸体，肩膀剧烈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士兵冰冷的脸上：他哽咽着说：“兄弟，你怎么就走了…… 你不是说，等打跑了倭寇，要回家娶媳妇吗……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戚继光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悲痛。他环顾四周，城楼下的尸体堆得像小山，一眼望不到头。城墙的砖石上，到处都是刀砍箭射的痕迹，有的地方被砍出了深深的缺口，有的地方还插着断箭，暗红色的血渍像丑陋的伤疤，刻在每一块石头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城楼上的旗帜被砍得破烂不堪，原本鲜红的 “明” 字只剩下半边，布片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像是在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将军，村里、村里也出事了。” 一个斥候跑过来，脸色惨白，嘴唇发抖，连话都说不完整：“有几个倭寇没跑干净，趁着混乱闯进了村里，杀了几个，没来得及躲进地窖的老人、还有孩子……”

戚继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拔腿就往村里跑，盔甲上的铁片碰撞着，发出 “叮叮当” 的声响，可他一点都没在意，只想快点到村里，看看百姓们怎么样了。

张无忌和几个士兵，也赶紧跟上，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了，指节都泛白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那些倭寇还在村里，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刚进村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村里原本的烟火气。村口的老槐树下，躺着两个老婆婆的尸体。她们都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前几天还在帮士兵们缝补盔甲、纳鞋底。现在，她们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没缝完的布鞋，针还插在布上，可人已经没了气息，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

不远处的一间土坯房里，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穿透了沉闷的空气，听得人心里发揪。

戚继光快步走进土坯房，房里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了，椅子也倒在地上，地上还沾着血。

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穿着一件小花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刀把露在外面，已经没了气息。

妇人看到戚继光，像疯了一样，哭着扑过来，抓住他的盔甲，使劲摇晃：“将军，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 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啊！他还没来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被那些畜生杀了！你为什么不保护好我们啊！”

戚继光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说不出话。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孩子冰冷的脸颊，孩子的皮肤还很软，可已经没有了温度。他想起前几天，这个孩子还拿着一——烤得热乎乎的红薯，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面前，仰着小脸说：“将军，你打倭寇辛苦，这个红薯给你吃，可甜了。”

可现在，这个鲜活的小生命，却永远地离开了，再也不能喊他 “将军”，再也不能吃甜甜的红薯了。

张无忌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拳头攥得咯咯响，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还在老家等着他回去。

要是倭寇闯进自己的家乡，母亲会不会也遭遇这样的不幸？他突然明白，戚继光说的 “保家卫国” 不是一句空话，不是随口说说的口号，而是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承诺，是要让百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责任。

“将军，” 张无忌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一定要杀尽倭寇，为死去的百姓和兄弟报仇！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戚继光站起身，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像淬了火的钢铁。他看着村里的惨状，看着战场上的尸骸，看着百姓们悲痛的脸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练出一支敢战、能战、善战的军队！一支纪律严明、不怕牺牲、能保护百姓、守住家园的军队！绝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绝不能再让百姓们受苦！

他转身对张无忌说：“你带人去村里看看，还有没有没躲进地窖的百姓，把他们都安顿好。再去搜搜，看看那些漏网的倭寇还在不在，要是找到了，立刻斩杀，绝不能留活口！”

“是！” 张无忌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带着士兵们去村里搜查。

戚继光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远处的战场，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天起，我戚继光，定要练出一支锐旅，把倭寇赶下海，还东南沿海百姓一个太平！若做不到，我愿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