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煤烟的破布,慢悠悠地盖住黑石矿区的天。先是把烟囱的尖顶染成灰黑色,再顺着矿道的轮廓往下淌,最后连地上的煤渣都成了墨色,一脚踩下去,分不清是影子还是实物。风里裹着没烧透的煤屑,打在脸上又痒又疼,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铁蛋贴着废弃矿道的岩壁往回挪,指尖划过潮湿的岩石,能摸到经年累月积下的煤垢,滑腻得像泥鳅。怀里的布袋沉甸甸的,帆布被焦煤硌出细密的纹路,每走一步都往下坠,勒得胳膊生疼,但这疼是甜的。今天运气实在不错,在三号煤层的夹缝里摸了半袋优质焦煤,块块都像墨玉,烧起来烟少火烈,换三个窝头绰绰有余,还能给哑叔那台老掉牙的取暖器添点料,让棚屋今晚能暖和些。
他哼着母亲教的小调,是首关于齿轮转动的老歌,调子简单却耐听。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路过蒸汽管道时还特意跳了两下,昨天被刀疤脸踹的地方还在疼,可怀里的焦煤像团火,把那点疼烘得没那么要紧了。裤脚扫过墙角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响,和远处矿车驶过铁轨的“哐当”声混在一起,成了矿区独有的背景音乐。
他没注意到,身后三十步外的废铁堆后面,有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瘦猴缩在锈成蜂窝的铁皮桶后面,左腿踩着块垫高的煤渣,刚好能从桶的破洞里看清铁蛋的背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泛黄的牙,嘴角挂着阴鸷的笑。手里的电棍被汗浸湿,橡胶握把滑腻腻的,可他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就是这小杂种。”瘦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痰星子落在煤渣上,瞬间晕开个深色的点。他旁边的两个打手正用树枝剔牙,闻言懒洋洋地抬眼:“这崽子能有什么油水?看他那布袋瘪的。”
“你们懂个屁。”瘦猴压低声音,唾沫星子喷在前面的铁皮上,“这小子最近跟那老哑巴走得近,昨天还敢捅刀疤哥,指定藏了好东西。赵管事正想收拾他,咱们把他堵了,功劳还能跑了?”他瘸着腿往前挪了两步,铁皮桶被蹭得“哐当”响,连忙按住桶身,眼睛却没离开铁蛋的背影,那布袋坠着的弧度,绝不止半袋煤那么简单。
铁蛋还在往前走,哼着的小调突然跑了个音。他摸了摸怀里的布袋,想起早上顺手塞进袋底的东西,是块从废弃仪表上拆下来的铜片,亮闪闪的,能换半把盐。哑叔的关节炎又犯了,得用盐水泡泡才好。他加快脚步,没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已经像毒蛇一样,缠了上来。
三人猫着腰跟在铁蛋后面,手里的电棍滋滋作响,在暮色里闪着蓝幽幽的光。
铁蛋突然停住脚步。
风里飘来股劣质烟草味,是瘦猴常抽的“呛喉咙”牌,这味道他太熟了。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的岔路拐,那里有片废弃的齿轮堆,是以前维修队扔的废料,最大的齿轮比他还高,堆得像座小山。
“想跑?”瘦猴看出了他的意图,吆喝着追上来,“小杂种,昨天捅伤刀疤哥的胆子呢?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铁蛋没回头,脚步更快了。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三个成年人,只能赌一把,赌他们不敢跟到齿轮堆深处。
“抓住他!打断他的腿!”瘦猴的声音越来越近,拐杖似的左腿在煤渣地上敲出“笃笃”声,像催命符。
铁蛋猛地钻进齿轮堆的缝隙,转身躲在一个半人高的齿轮后面。这里的齿轮七扭八歪地堆着,缝隙狭窄,成年人想追进来得费点劲。他从怀里摸出块锋利的碎玻璃,这是早上捡的,本想用来刮煤渣,现在成了唯一的武器。
“出来!我看见你了!”瘦猴的声音在齿轮堆外响起,带着得意的狞笑,“别藏了,这地方就像我的后院,你往哪跑?”
铁蛋屏住呼吸,透过齿轮的齿牙往外看。瘦猴正指挥两个打手:“你去左边,你去右边,我从中间堵,看他往哪钻!”
打手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电棍碰到齿轮发出“叮叮当当”的响。铁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想起母亲教他的话:“机器有死角,人也有。找到死角,就能活下去。”
他往齿轮堆更深处钻,脚下踢到个东西,是根磨断的藤蔓,不知是谁扔在这里的,韧性十足。铁蛋的眼睛亮了亮,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
“在那!”一个打手发现了他,举着电棍就扑过来。
铁蛋转身就跑,故意把脚下的煤渣踢得满天飞,制造混乱。他绕着齿轮堆转圈,脚步在熟悉的地形里轻快得像只猫,把三个打手引到斜坡上方,那里堆着十几个叠在一起的大齿轮,只用块小石头垫着,看着就不稳当。
“小杂种,我看你往哪跑!”瘦猴一瘸一拐地追上来,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今天不把你扒层皮,我就不姓王!”
铁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们,手里紧紧攥着那根藤蔓。藤蔓的另一头,缠在最上面那个大齿轮的轴上,只要他使劲一拉……
“怎么不跑了?”瘦猴以为他吓傻了,得意洋洋地举起电棍,“现在跪下来求饶,或许还能少挨几棍。”
铁蛋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瘦猴的眼睛,突然露出个诡异的笑。
瘦猴心里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铁蛋猛地拽下手里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