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十四年的暮春,应天府的雨夜缠绵悱恻。罗贯中结束了一天的苦读,换上蓑衣,打算前往城南的书坊淘换几本稀见的兵书抄本。书坊地处僻静的巷弄,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刚走到书坊门口,便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正站在檐下避雨。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清癯,眼神明亮,手中捧着一卷《左传》,衣角虽被雨水打湿,却难掩眉宇间的书卷气与英锐之气。他似乎也在等待雨停,目光落在书坊的匾额上,若有所思。
贯中走上前,拱手行礼:“兄台也是来书坊寻书的?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不如一同进去避避?”
男子转过身,见贯中气质儒雅,目光坦诚,连忙回礼:“多谢兄台相邀。在下施耐庵,祖籍兴化,因避战乱而来应天府。兄台看着面生,不知高姓大名?”
“在下罗贯中,富阳人氏。” 贯中笑着回应,“久闻施兄大名,传闻兄台曾在钱塘为官,因看不惯官场黑暗,辞官归隐,潜心著述?”
施耐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释然:“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倒是罗兄,我也有所耳闻,听闻你游学四方,学识渊博,尤其精通兵法与治国之道?”
两人一见如故,相携走进书坊。书坊老板见是熟客,连忙引至内堂,沏上热茶。内堂陈设简陋,却收拾得整洁,墙角堆着高高的书卷,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茶香。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灯火摇曳。两人围坐在桌旁,从手中的《左传》谈起,渐渐延伸到古今历史、治乱兴衰。施耐庵对春秋战国的列国纷争颇有研究,尤其推崇管仲的治国方略与孙武的兵法智慧;贯中则对三国时期的历史情有独钟,深入剖析了曹操、刘备、孙权的用人之道与战略决策。
“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纷争数百年,最终归于秦统。” 施耐庵呷了一口茶,感慨道,“秦虽统一六国,却因暴政而速亡,这便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如今元廷腐败,与暴秦何其相似,百姓苦不堪言,乱世再起,想来也是天意。”
贯中点点头,深表赞同:“施兄所言极是。秦以法家治国,严刑峻法,虽能一时统一,却失了民心;汉兴之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兼用道法,推行仁政,才得以长治久安。如今元廷弃仁政而施暴政,官吏贪婪,赋税繁重,百姓流离失所,起义军一呼百应,正是民心所向。”
“只是义军虽多,却良莠不齐。” 施耐庵眉头微蹙,“有的义军首领胸无大志,只顾烧杀抢掠;有的则内部矛盾重重,难以成事。乱世之中,想要找到一位真正体恤百姓、有雄才大略的明主,实属不易。”
贯中想起自己游学途中所见的各路义军,心中颇有感触:“施兄所言,我深有体会。我曾遍历吴越之地,亲眼看见百姓疾苦,也见识过各路义军的所作所为。有的义军确实如施兄所说,与元军无异;但也有例外,比如滁州的朱元璋将军,出身贫寒,体恤百姓,推行仁政,严明军纪,深得民心,或许是一位值得辅佐的明主。”
施耐庵眼中一亮:“我也听过朱元璋将军的名声,只是未曾亲见。若罗兄所言非虚,那此人或许真能平定乱世,建立新朝?”
“我虽与朱将军有过几面之缘,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贯中坦诚道,“但观其言行,确实有明主之风。他知人善任,广纳贤才,而且能虚心听取意见,这在乱世之中,实属难得。”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春秋聊到三国,从秦汉聊到唐宋,从治国之道聊到兵法谋略,从当下乱世聊到未来愿景。他们时而为历史上的贤明君主赞叹,时而为忠臣良将的遭遇惋惜,时而为乱世百姓的苦难痛心,时而为未来的太平盛世憧憬。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夜色已深。书坊老板前来提醒,两人这才发觉已畅谈了数个时辰。施耐庵站起身,感慨道:“与罗兄一席谈,胜读十年书。今日得遇知己,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贯中心中也十分畅快:“施兄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我也受益匪浅。若施兄不嫌弃,日后可常来相聚,继续畅谈古今?”
“求之不得!” 施耐庵欣然应允。
两人并肩走出书坊,夜色如墨,星光点点。巷弄里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与偶尔的犬吠。他们约定日后常相往来,交流学识,共话抱负,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贯中回到小院,心中依旧久久不能平静。与施耐庵的相遇,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他在乱世中的孤独求索之路。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位真正的知己,一位能够理解他、支持他、与他并肩前行的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