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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四少爷病倒了,四少爷发起了要子,一阵儿冷,一会儿热的。说冷,七姑娘给他盖上三床棉被还发抖,浑身像筛糠一样,冷得要死,双手掐住七姑娘仍喊冷。第二天又闹热,七姑娘用凉水冷手巾给四少爷擦身子,四少爷还说热。热的直喊叫,满嘴的胡说八道,神经病一般歇斯底里。光着屁股在炕上打滚,最后跳进水缸里,蹲在里边不出来。

三姨太懊丧地说,真后悔给他一瓢水,如今泼出病来了。七姑娘呀,少奶奶身子不方便,你替我守着他。这得叫大夫,我的天,这是咋说的来,没有省心的时候。

大夫来了诊了四少爷的脉。三姨太说,是不是中了邪?大夫说不是,急火攻心,吃了我的药就会好的。金家老爷那病才是中了邪呢?我看他熬不了几日了!三姨太,人还是积德行善好,到头来总有个好的回报。

三姨太说,那是,你这话我爱听。究竟是啥迷住了金家老爷?

大夫说,是黄仙。

三姨太想,四少爷没让仙家迷了,这病好治吧?看来金家被天神地仙的激怒了,向金家讨债来了。报应呀!你金少增心怀鬼胎,不长人肠子,还能有个好?

据传说,金老爷三四天不吃不喝了,有时候不认识人,总说有人追杀他,他们一家人都被大火烧死了,他要报仇,报仇,报仇。

四少爷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病情有了好转,但仍不见四少爷面有血色。三姨太十分焦急,她想,还是告诉关外的大老爷吧。结果来信说大小姐找到了,就是不肯回家。你不会把大小姐送回来?

半个月过去了,大老爷从关外回到了盐河镇,四少爷见了大老爷,心病去了一大半,调养了几日,冷热病好多了,心情也见好,吃饭也觉得香,但人明显地瘦了。

大老爷见了病秧子似的四少爷很吃惊,哎呀,我的少爷,你可要当心,如今洪家的大事不能没有你呀!

四少爷眼里含着泪。你是亲大爷。你想个法子!

大老爷说,没错,你娘知道我是亲还是远。

四少爷一激动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颤抖地望着大老爷泣不成声。

三姨太不赞成四少爷这种表现,三姨太说,四少爷,你要是我儿就把眼泪擦了,你这是干啥?我可不愿看见一个大老爷们哭鼻子!

三姨太训斥四少爷的时候,大女儿洪海松走了进来,如今她擦胭脂抹粉,一脸雪白,嘴唇冒血。三姨太有话,那嘴唇涂了口红简直像吃了死孩子肉,妖里妖气的多吓人。

洪海松说,四少爷好点了吗?

四少爷说,要不是你,我能气病了,咱爹能病了,你呀你去死吧,活着也是害人精。

大小姐刚进屋就被四少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小姐也不示弱,如今闯过关东,见过世面,林先生又在日本人那儿当翻译,她可不怕四少爷。大小姐说,要说死,还不知道谁先死呢?我跟日本人一说,马上就给你一个黑枣(子弹)吃。

三姨太说,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跟你四弟计较啥劲儿?

大小姐说,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我一进门就让我去死,我死了你就乐了。走着瞧……大小姐生气地转身走了。

大老爷说,七姑娘,你跟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大老爷转脸又对三姨太说,对她只能敬奉,说句丢人的话,姓林的王八犊把大小姐卖进了妓院,我花钱赎回来的,她对我一点儿也不领情,何况你们了;洪家出了这种事儿,真是家门的不幸。

四少爷说,这么说没法她了。

三姨太说,别将火了,忍为高,和为贵,凡事看长,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学的文化就着饭吃了?

四少爷被三姨太说的目瞪口呆。

大老爷跟三姨太提起了二姨太和孙管家。我也没想到意外地见到了他们。

三姨太说,他们过得好吗?

大老爷说,从奉天坐火车到了大虎山,铁道被人扒断了,不通车了,我只好领着大小姐下车走。别提她那么娇气了,就是不肯走,只好雇了个推小车的,快到沟帮子了,天刚擦黑,后面来了一队人马,刮旋风似的都让我们趴下,带着枪挥着刀,把钱掏出来,把外衣也给扒了,我还挨了他们几鞭子。

四少爷说,遭土匪抢动了?

可不是,差点把命搭上,这世道。那会儿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心想这下完了,等死吧。刚走了没二里地后面又上来一队人马,穿着军装,大家吓得四处逃散,有人喊,老乡别害怕,刚才你们看到土匪了吗?有人立刻哭泣着说,他们刚劫了我们的钱财,朝北边跑了。说着马队扬鞭而去,尘土飞扬,又是一道旋风。

我带着大小姐走进一家客店,连惊吓带饥饿大小姐晕倒了。住了两天店交不起店钱,店主哄我们走。我说我们是从奉天来的,有钱给你。店主说你有啥证件吗?我一摸口袋啥也没了,都被劫空了。无奈脱下一件衣裳,这才放我们走。问了几家客店都不肯收留,正在绝望之里,我看见了二姨太,天无绝人之路。我跟大小姐追了上去,结果是二姨太,她跟孙管家开了一家烧鸡店,租了三间房做起了生意,沟帮子的烧鸡很有名气的,是一种地方风味。

四少爷说,是吗?四少爷咽了两口唾沫。仿佛闻到了烧鸡的香味儿。

不管咋说,孙管家和二姨太还够意思,不但管吃管住,还给了一些盘缠。我们总算回到了盐河滩。

三姨太说,万福,钱丢了没啥,人没事儿就是万福呀!

四少爷说,家里的地又被金家抢走了,咱往后咋办?

大老爷说,看看再说吧,日本人都打了进来先打日本,只有赶走日本人,咱再跟金家算旧账。

四少爷一听大老爷这么说,感觉特别失望的。大爷,你来信可不是这么想的,咋的,现在害怕了?

害怕倒不是害怕?我担心金家投靠了日本人,咱再跟金家斗,那小日本不是更加猖狂了吗?这个时候不能跟金家争了。家破家亡,不能做亡国奴呀!

四少爷说,他们投靠日本人,咱也可以利用日本人?

不,千万不能,那不成了汉奸了?为了十亩地讨好日本人不值得,落个卖国贼的罪名几辈子的耻辱。不能让后辈儿孙抬不起头来!

大老爷一副极其认真严肃的面孔,四少爷笑了,我也是气话,大爷,那我听你的,看看再说。

半夜时分,洪家大院一片安静,突然,从镇子西边传来枪声,大老爷被惊醒了,立马起床去察看。他来到门口台阶上侧耳静听。一会儿又没动静了。

天亮以后传来消息,说是金老爷家的三少爷打的枪,他是半夜跳上房走进家的,不知为啥金老爷那天正犯邪病,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三少爷在房顶上一看,窗户里亮着灯,金老爷像抽风,再往下看,一只黄鼠狼摇着长尾巴,后爪着地,两个前爪搭在窗台上,一个前爪挠地,金老爷就乱喊乱叫,又哭又笑,黄鼠狼的前爪挠的快,金老爷在屋子里闹得就凶,黄鼠狼换爪的间隙,金老爷就有片刻的安宁。三少爷看得出奇,慢慢举起枪瞄了准,立马一枪,只见一溜火光从窗前飞起,越过房顶消失了。

三少爷闯进家,一家人吓得变了脸色,是你打的枪?三少爷把碰见的事儿说了一遍,金老爷的几位姨太直磕头祷告。

金长起说,三弟,你没发烧吧。说着伸手摸了摸三少爷的额头,三少爷推开了金长起,二哥,我是亲眼所见。

金长起说,黑灯瞎火的,你是看花眼了。爹咋会让黄鼠狼迷上了呢?要说女人迷上我还信,爹是男人,迷上他有啥意思,它图个啥?

三少爷的话像天方夜谭,没人相信。但相信眼前的事实,金老爷好人一样平静了,见了三少爷说,三呀?你回来爹就好了,往后别乱跑了?在家帮着我操持家务,抗啥日呀?抗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

三少爷说,爹——

金老爷摆摆手,不让三少爷说了。睡去吧,我也累了。说着金老爷闭上了眼睛。

三少爷不好再说啥,只好退了出去。

金长起说,三弟,跟我一起干吧?

三少爷说,二哥,你当了汉奸,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想想,日本人早晚会被中国人打败的。

金长起说,你跟八路闹出啥名堂来了。我劝你呀别走了,娶个媳妇守家过日子!

哥俩话不投机,越说越急眼,以至反目为仇,三少爷仍坚持离家去抗日。

金二少爷说,你敢迈出这个家半步我就开枪打死你。

三少爷说,有种去打日本人,跟我逞啥威风?汉奸、卖国贼可是没有好下场的。

三少爷骂完就走,三少爷刚出门,金长起开了枪,子弹把三少爷的手心穿了一个眼,鲜血涌流出来。三少爷撕破衣衫裹住流血的手,转回身来说,从此,我们各走各的,别以为我怕你,下次再跟着日本人跑我也会开枪的!

金长起说,你开枪呀?枪在你手里,我当汉奸咋了?我能保住咱们家。你呢?

三少爷没理他,咬咬牙转身走了,他来到洪家大院。他来找洪海梅,洪海梅被四少爷捆住了手脚,三少爷闯进来以后,四少爷吓了一身冷汗。洪海梅说,红三你自个走吧,我……

朱红三是金少爷的化名。朱红三说,海梅你不能屈服。说着他掏手枪对准了四少爷。你把她放了,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四少爷说,你自个解吧!

朱红三打了四少爷一个耳光,四少爷还是放了洪海梅。

洪海梅跑在三姨太面前,娘,请接受我一拜,我跟红三走了。四少爷以后多照顾娘吧?

三姨太说,快起来,你这一走,啥时候回来呢?三姨太抱住了三小姐眼泪涌了出来。

他们刚走,金长起就追了进来。我三弟呢?你们知道吧?

三姨太说,你三弟咋会上我们家里来?

金长起说,我三弟一回来,我爹的病就好了,他一走又犯病了。我看见他进了你们家。

三姨太说,你出去,别没事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