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虎跑川背着一筐石墨带着弟弟上路时天还没亮,到处黑漆漆的。因为严打,他们不敢在双龙坐班车,县城的班车更不能坐,只能翻越老界岭穿越茫茫的原始森林,到伏牛山北边的栾川县去乘车。这不仅可以避开严打,还能省下一些车费。去栾川县城有一条盘山公路,虎跑川没有走,却选择沿着黑龙河边的小路朔流而上。河边是一条人行小路,说是人行道,走的人却很少,通了班车后更少,几乎没人走,成了野生动物们的交通要道,常有草鹿和野猪出没,偶尔还会有狼和豹子光顾。

太阳照爬到东山顶时,二人行了大约五十里,已进入到了伏牛大峡谷。这是一条神奇的大峡谷,进入峡谷十余里,有两个山洞,一个叫老君洞,一个叫青牛洞,传说,那青牛是老君的坐骑,老君在此炼丹时,怕青牛祸害附近农家的庄稼,便选择了这两个山洞,一个炼丹,一个圈牛,两洞故此而得名。峡谷两边长满了紫荆和杜鹃,每年的四五月份,满山的花开,红的,紫的,粉的,白的,将一条寂静的大峡谷惹得热闹非凡。现在是秋季,没了花的热闹,各种树叶却变了色,红的,黄的,紫的,绿的,五颜六色,比春天的花朵更加的热闹。虎跑川和虎啸林沟底茂密的树林间行进着,只能偶尔看见一眼叶的热闹,但另一种热闹却一路伴随着,时断时续,仿佛一场宏大的音乐会,那就是风声与鸟鸣,还有偶尔的鹿呦与狼嗥。对山里人来说,狼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草丛里不声不响的毒蛇,冷不丁就是一口,很是要命,尤其是在大山深处,十有八九都难以存活下来。秋天了,蛇大都已蛰伏起来了,没有蛰伏的,也都少有活动了,也就没有了可怕的威胁。大峡谷最险要的是耍孩关。这里之所以称关,是因为有一段狭窄的河谷,水流湍急,两岸壁立,石崖高过百米,最狭窄的地方,不足两米宽。缓流处,河水清澈明净,温润如玉似缎;湍急处,河水飞奔而下,訇然作响,如号角,似战鼓,若雷鸣,激起浪花丛丛,卷起白雪堆堆。枯水季节,可从沟地穿行,平日里,只能走崖壁上的小路。小路窄处,行人只能侧身贴着石壁慢慢移过,骡马是断不能通过的。

过了耍孩关,是黄石庵国有林场的主林区,这里树木更加茂盛,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林中有一千年古刹,名曰黄石庵,林场亦因此得名。黄石庵四周,层峦迭峰,风景秀丽,东与细辛庙相望,西与回龙寺对峙,南与耍孩关相依,北与老君山相伴,香火不息,四面八方善男信女虔诚朝拜,是一个理想的传教布道场所。据传黄石先生在此研修《太公兵法》,自搭庵棚,清风清泉相伴,山果野菜为食,庵前白鹤独立,庵后猛虎镇守,庵中金蟒盘踞,黄石先生心专意定,聚精会神,将《太公兵法》演绎得生龙活虎,八卦五行布兵列阵运用灵活,得心应手。之后离庵云游,途遇张良自秦而来,慧眼识珠,知张是贤才能人,遂将兵书传授,助刘邦兴汉。刘邦得天下,建业汉朝。当吕后篡权夺位,韩信被诛,身居西汉开国辅臣留侯的张良深感朝政险恶,便辞官回黄石庵,拆草棚,建庙堂,在此隐居修行,由此黄石庵延年至今。

行至此,天色已晚,虎跑川决定去庵内借住一宿。叩开庵门,向一白发银须的老者说明来意,一中年模样的道人将他们父子二人引入后院一侧房。庵内早晚的斋饭都是稀粥,虎跑川拿了两个馍出来,给了两个道人,算是一种答谢。住了一宿,吃过早斋,两人就要继续上路,老者拦住去路说,且多留些时,待日升半空再走不迟。虎跑川不解,问道,这是何故?老者说,夏天时,林子深处来了一只金钱豹,如今刚生下两只幼崽,正是凶猛之时,容不得任何人靠近它的领地,这个时辰,它可能还在捕食,若遭遇上,麻烦就大了。闻听此言,二人只好放下东西,再等一个时辰。

太阳像一只被东山那边的孩子不小心放飞的红色气球,却没有气球飘飞得那么快,好像系着的丝线被东山上的桦栎树挂住了一般,看不出一点升腾的迹象来。虎跑村有些着急,却也没办法,只能等。尽管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钱豹,却知道金钱豹的厉害。那年,一个汉子在蛇尾山打栗子,在一棵栗子树下发现一个石洞,以为是獾子洞,折了一根树枝捅了捅,竟捅出了两只小豹子,便逮了回来。谁知,到了晚上,老豹子找了来,把门抓得刺刺啦啦响,一家人吓得缩在一起直哆嗦。豹子抓了一会儿,不抓了,那汉子以为豹子走了,刚要出去看个究竟,却听到房子后坡的房瓦哗啦一声,接着是房瓦不断地掉在地上发出的一连串破碎的声响。这样下去,豹子很快就会钻进屋内,那汉子壮了胆子,拿着一把铁叉出去轰赶豹子。那豹子见有人出来,一跃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却从黑影里蹿出来,只是一扑一抓,那汉子脑门上的头皮便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那汉子还没觉得疼,随手一抿,又贴了上去。包扎好伤口,一家人才想起白天逮回的小豹子,忙从门缝塞了出去,直到太阳升起一竿子高,才惊魂未定地开门将那汉子送到双龙卫生院做了缝合包扎。医生说,多亏那一抿,成了热粘皮,否则,只能去大医院做植皮手术。

半晌午的时候,虎跑川和虎跑村终于上了路。老界岭的林子层次分明,低处是人造林,以松、杉为主,中间是天然林,以桦、栎为主,上面则是杂木,山顶多为裸岩,岩崖之上生着冬青、火棘之类的荆丛,偶尔也会有一两株松树和桦树,长得低矮苍老,如艺人制作的树桩盆景。人造林间的道路宽畅,好走,虎跑川和虎跑村不到一个时辰就走进了天然林。天然林也不是元始森林,那些粗的明显已经采伐了,剩下的大多都是胳膊和大腿粗细的,更多的是一些更小更细的次生幼树,它们在艰难顽强地生长着,努力承接住树冠上漏下来的每一缕阳光。

虎跑村与虎跑川一前一后小心地走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走在前面的虎跑村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只小花猫一样的小动物,接着又出现一只,急忙停住脚步,悄声说,哥,快看!虎跑川顺着虎跑村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悄声说,不好,是小豹子,快往回跑!两人扭头便跑,一口气跑出一里多,才停下来喘口气。歇了一会儿,虎跑村说,我们折回去吧。虎跑川说,早晚都得走,折回去有啥用。虎跑村说,那咋办?虎跑川说,一个人找一根杠子拿着继续走。

这回,虎跑川走在了前面。两人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地走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回到那个地方时,那两个小家伙儿还在那里,一只好像在搜寻着什么,另一只却很顽皮,不时地扑上去,撕咬一下或猛撞一下自己的同伴。虎跑川压低声音,啊哦——!啊哦——!轰赶几下,两只小家伙停住了打闹,却并不离开。虎跑川自己向前,让弟弟跟紧了断后,慢慢地靠上去,近了,近了,眼前的景象令人吃惊。一棵鸭蛋粗的桦树周围被跐腾得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绒毛,低矮的荆棘上也是一撮一撮的,在林间的微风里微微地飘摆着,看上去颤颤的。再看那树身,一道道的爪痕,仿佛刀刺的一般,清晰,刺目。树干四五尺高的地方,拧着一根细长的铁丝。看到这些,虎跑川一切都明白了,那只母豹子被人下套勒死了,可能刚刚才被人抬走。这对可怜的小家伙可怎么活啊!

警报解除了,虎跑川和虎跑村继续上了路。走了一截儿,虎跑川突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小会儿,折身跑了回来。虎跑村不解地跟过来,虎跑川已经逮住了一只小豹子。虎跑川说,快掏出馍,把提兜里给我。虎跑村听话地掏出馍装进衣兜,把提兜递给哥哥。虎跑川麻利地将逮住的那只装进去,正要去逮另一只,却已被虎跑村逮了住。虎跑村说,你逮它们干啥?虎跑川说,不逮,要不了几天,它们不被饿死,也会被老雕叼了去,逮了,它们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虎跑村似懂非懂,也不再问,跟着哥哥又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