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早上的雾是从下向上起的。天刚刚放亮,站在任何一个高一点的山咀,就可以看见晨雾生成、弥漫、升腾、消失的整个过程。先是河川两边的沟沟叉叉里,白色的蒸汽咕嘟咕嘟抢着向外涌,不一会儿就填满了整个川道沟壑。只有山顶上的树木建筑还清楚地显示着。太阳出来一照,绿莹莹、金灿灿,真的似白云上的仙境。雾气随着太阳的光照蒸发,慢慢从低处向上升,从高处往下降,到半山腰形成了薄薄的云层。碧玉般洁净无垠的蓝天下,太阳照山林,白云绕山腰,多么美丽的山景!清新的空气润滋滋、甜丝丝的!
白云山上云雾里有两处最好的建筑。一处是国营林场建在海拔1500多米高处的火警观察塔下面的员工宿舍,六间大瓦房隔出三个职工宿舍,两间值班室,还有一间灶具齐备的职工灶。一处是稍微低一点,坐落在一块平地上的希望工程援建的白云小学。学校虽然不大,可也像模像样的。正面两座十二间的大开间平顶房三个大教室,一个文体活动室。进大门,一边是两间教师宿办室,一边是两间师生食堂。正中间一个花坛前竖立着一个挂国旗的旗杆。教室后面,是和篮球场两用的操场。
这两所建筑自从建成以后,曾经热闹过一阵子。采伐紧张的日子,林场那几间房子根本就住不下,一些拖家带口的伐木工人就在邻近处租住农民多余的窑洞生活。那时候还没有移民并村,学校刚刚建成时,林场职工和当地农民的子女加在一起学生超过了一百五十,教师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四个人。可这些年采伐停了,农民少了。这两处昔日风光一时的地方基本就没有再居住过正儿八经的正式的主人。林场那些房子有时候还有雇佣的农民工住住,学校里真正的是空无一人。几个村子出钱雇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看门,隔一些日子拔一拔院子里的草。
林场的观察塔距离也在山里的场部还有三十几里路,虽说过去修的有采伐便道,汽车可以沿着上上下下蜿蜒曲折的坡岭河道爬上山来,可禁伐封山以来,路就没有再维护过,十几年的山水冲刷,估计汽车是开不上来了,山上的农民下山进城镇,大都骑着新旧不一的摩托车,遇到被山水冲断路的地方,就下来想办法推过去。县上的村村通油路工程喊得最响亮的时候,也曾经派人来看过几次,面对天文数字的预算,只有不了了之。国营林场的正式职工宁愿去育林区领着民工挖树坑,也不愿意来这个最高的山顶上图清闲。一部有线电话把人看得死死的,场长永远不上山来也能随时查岗考勤,谁肯坐那个活监狱?
白云小学所属的居在山前山后的几个大小不一村子里的山民,多是老弱病残们守家,还住在村子里的适龄儿童数指头加就那么二十几个,和林场的观察点一样,乡教育组也是费尽心机派不上来一个正式教师上来任教,民办教师也不愿意来。也是的,来了吃饭就是个大问题,学生分散撒在圪圪垴垴十几里山路上,家长们根本管不了教师的吃饭。正式教师谁情愿到这山顶上来受罪?
没有办法,林场连着多年只好就地取材,临时雇佣当地一个农民民代理值班。场长天天捏着一把汗,最怕的是一年年一茬茬在老林子里的树下平铺的厚厚的那一层干草枯枝,不出事不要紧,万一出现一个火星子冒出火焰来,责任可就得自己一个人承担,那极有可能就是要卷铺盖直接进监狱里去的大事情!方圆百十里的区域,天知道哪个地方会突然冒起烟来!
场长跑上跑下费尽心机才给那个在塔上守了多年的临时工转了正,可还没有领几个月正式工工资就克山病复发撒手归西去世了。没有办法,只好一边暂时硬性安排场部男性的科室干部轮流上去值班,临时应急,一边不断向县上反映求援,也是变相提前推卸责任。
乡里的入学率统计,年年报的都是学龄儿童百分之百接受了义务教育。可明明有这二十几个孩子还游离校门之外,不能把孩子带到外面念书去的家长和几个村的村干部一次次翻一架沟,去乡里找书记乡长,乡长带着教育组长也去县文教局找过文教局长,局长也束手无策没有好办法。
一次县里开人代会,乡党委书记专门找到文教局长说:“大局长,你局座要是再不给我白云小学派老师,我就要领着代表们向会上捅了!”吓得局长一连串作揖求饶:“好我的天神爷哩!这九年义务教育快把你老哥我的油都榨干了!我求爷爷告奶奶都变成叫花子头儿了。这次会上就要回答你们代表的质询,你千万不敢再给老哥脖子底下支砖了呀!我今年一定给你解决这个事。再解决不了,我就主动辞职不干了!”书记暗笑:“你不干,哪里收情去?”
小组会上,文教局长刚好和林业局长坐在了一起,私下交流烦恼,恰恰都愁着一个地方——白云山的事情。文教局长愁的没有现成的人派上去,即使去了人,没有地方吃饭。林业局长只是愁派不上去人,说:“我们可以出点钱在当地雇佣炊事员。”文教局长连忙说:“我的人去了在你那里搭伙吧。”林业局长说:“多一个人吃饭倒好开灶,不然一个人的饭也不好做。你开炊事员工资,我提供灶房。”文教局长说:“你咋这么聪明,只有一个老师去山上,我要是能有钱雇炊事员,还不如干脆把钱补助给老师,让他自己给自己做饭去!我那个学校里的空房子比你们林场那几个旧瓦房都宽敞结实。你这些年三北防护林建设和退耕还林到处给拨钱,肥得流油呢。反正都装不到你自己的兜子里去,在那里雇一个做饭的农民能花几个钱?”林业局长连声告饶说:“好!好!我钻山的土出身,说不过你统帅全县臭老九的大头目。就让你的部下到我的观察点搭灶去吧。”
恰好县上要在大中专毕业生里考试招聘一批党政事业工作人员,两个人在会上就一起去找了人事局长。很快两个单位的员工需求就列入了县上的招聘计划。
由于以上的前因才有了这个故事的后果,我们的男女主人公山桃和云林的身影从县里热热闹闹、桌上桌下、会前面后、你争我夺、人情比拼、金钱才能、大喜大悲的“招聘”活动里飘呀飘的在白云深处的高山顶上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