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晚霞辉映,天边上的白云朵朵,像盛开的七彩金莲。金光村家家炊烟袅袅,正是烧火做晚饭的时候。
扎木苏荣又一次赶往金光寺,拜见嘎拉玛桑布活佛。他来到庙门前,见还是那个小喇嘛守门,便和和气气地问:“小师傅,活佛回庙了吗?”
小喇嘛看了看扎木苏荣,双手合十:“宝勒汉,活佛刚刚回来。”
扎木苏荣政委依旧和和气气地说:“有劳小师傅,请通禀一声,就说骑兵蒙民大队扎木苏荣拜见活佛。”
小喇嘛上下打量两眼扎木苏荣,便问:“施主,你认识活佛?”
“认识。”
“请施主稍等片刻。”
此刻,嘎拉玛桑布活佛正坐在格根桑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二目半闭半睁,嘴里下意识地念着经文,但脑海里却是佛灯飘荡飞舞,在王爷府大宴堂的前前后后的情景总在脑子里出现,怎么也剪不断,理还乱……活佛嘛,就要守佛门清规戒律,诵经念佛,不问俗事,修得正果。可是,如今他佛心不静啊,斯日古愣王爷和粉牡丹的话,像一群“嗡嗡”叫的绿头苍蝇一样,不住的在他耳畔盘旋、回响,怎么也驱不散、赶不走。蒙民大队不是昨天下雨,今天出来的,也成了有几个月了,还真没听说他们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共产党和蒙民大队不信佛,不信教,他是听说过的。然而,真的像斯王爷和粉牡丹说的那样吗?他们真的见庙就扒,见喇嘛就劁吗?唉——,也是得提防,什么事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如果共产党、蒙民大队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三百年古刹可就要毁于一旦,那将是佛门的灭顶之灾,弟子们的最大不幸啊。话再说回来,按照人家的摆布喝牛奶,莫如凭自己的心愿喝凉水。共产党和蒙民大队到底对喇嘛教啥态度,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能听斯日古愣王爷和粉牡丹的几句花言巧语,就望风捕影,听风就是雨,更何况像粉牡丹这样的轻狂女人,说的话就更不能轻信了……
嘎拉玛桑布活佛从王爷府回来,一直是忧心忧心忡忡、心烦意乱、忐忑不安,表面上看上去他是在念佛经,心里却翻江倒海,一浪滚过去,又一浪打来,说什么也平静不下来。唉——,佛门难静,佛门真的难静啊!
守门的小喇嘛轻手轻脚地走进格根桑,来到活佛跟前,低声地说:“回禀活佛,庙门外有一个叫扎木苏荣的人,要拜见活佛。”
“扎木苏荣?”嘎拉玛桑布活佛一愣。
“是。”小喇嘛说:“活佛,那个人说他是蒙民大队的,还说认识您。”
“认识佛家?”嘎拉玛桑布活佛的脑海里飞速旋转着、旋转着……他忽地想起来了……
两个月前,嘎拉玛桑布活佛见斯日古愣王爷的保安大队和骑兵蒙民大队连连开战,日夜枪声不断,战火狼烟遍地,闹得庙上千余名喇嘛提心吊胆,搅得四周信徒不宁。嘎拉玛桑布活佛为了拯救多灾多难的信徒,为保佛门古寺青灯,让众弟子渡过劫难,静心修度,决定亲自第二次前往西藏布达拉宫拜佛,去取泥金《甘珠尔经》(1)。据说,泥金《甘珠尔经》乃佛祖亲手挥金所书,是修真之经,振善之道,佛门的无价之宝。传说如将此瑰宝经文面念给魔鬼,魔鬼就可以立地成佛。嘎拉玛桑布活佛要去西藏布达拉宫取回泥金《甘珠尔经》,念给那些拿枪杀人的恶人,劝其从善,为全庙喇嘛和善男信女祈求吉祥和福运,让生灵免遭涂炭。
为了表示对佛祖的赤诚,嘎拉玛桑布活佛一不骑马,二不坐轿,三不带扶持喇嘛,单独一个人手摇着好日劳(2),默念着祈求天下生灵太平的佛语,一步一步向迢迢万里的佛门圣地西藏走去。嘎拉玛桑布活佛心里只有那灵光闪闪、佛法无边的释迦牟尼佛祖;一心想取回泥金《甘珠尔经》,为善男信女和众弟子消灾解难。他风餐露宿,起早贪晚地走着;他翻山越岭不顾荆棘,蹚水过河不惧风浪,脚步是那样的坚定,佛心是那样的虔诚。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残阳像死猪血似的。嘎拉玛桑布活佛来到了泊音浩苏村。他见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在往前走没有村子了,便慢慢地摇着好日劳,走进村子投宿。
嘎拉玛桑布活佛刚一进村口,突然,从树后跳出来两个端着枪的黑影。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手中的好日劳已被人家抢出去扔了,随后将他双手向后一拧,绑了起来。
“我是去西藏拜佛取经的,抓我做什么?”活佛嘎拉玛桑布连忙说。
“闭嘴!你这个共军的探子。”
“佛家真的不是共军探子。”嘎拉玛桑布活佛解释说。
“啪啪!”嘎拉玛桑布活佛被扇了两个大耳光:“叫你闭嘴你就闭嘴!”
这两个人根本不让嘎拉玛桑布活佛说话,把他连推带搡地带进村,推进了一个大院的正房里。
“报告中队长,我们在村口抓住一个共军的探子。”其中一个保安队员报告说。
屋里点着雪亮的保险灯,屋地中间的八仙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桌子后面的太师椅上坐着像瘦猴子似的追风腿桑洁。他正在一口菜一口酒地自斟自饮,刀条脸喝得像紫猪肝似的。见保安队员把嘎拉玛桑布推上来,便满嘴喷着臭烘烘的酒气说:“该死的共军探子,还打扮成秃驴了。你叫什么?谁派你来的?”
嘎拉玛桑布活佛连忙上前一步:“宝勒汉,我乃金光寺活佛嘎拉玛桑布,前往西藏取泥金《甘珠尔经》。佛门以善为本,从不问打打杀杀俗事,怎么会是共军的探子?”
此刻,追风腿桑洁喝得晕头转向,连人话也听不明白了,一拍桌子,依然喷着臭烘烘的酒气,瞪着圆鼓鼓的小眼珠,骂道:“什么金光银光,活佛死佛的,你这头秃驴偷偷地进村,就是他妈的共军探子。说,谁派你来的?”
“我是去西藏取经的金光寺活佛,不是什么探子。”嘎拉玛桑布活佛又重复了一遍。
追风腿桑洁又骂道:“你再敢跟老子撒谎,枪毙了你个秃驴,说?”
嘎拉玛桑布活佛无话可说,站在那儿一声不吱。
追风腿桑洁喝令:“给我把这个秃驴先绑在柱子上,一会儿挖心摘肝,炒一盘下酒。”
两个保安队员像疯狗似地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把嘎拉玛桑布活佛死死地捆在了明柱上。嘎拉玛桑布活佛的心“呯呯”狂跳,万万没有想到王爷的保安大队竟如此无礼,连忙分辩说“本佛路过于此,你们如此对待,佛法难容。”
追风腿桑洁气得跳了起来,扑过来“啪啪!”就给嘎拉玛桑布活佛两个大嘴巴,“狗屁佛法,老子揍你个小舅子的。”
一股鲜血从嘎拉玛桑布活佛的嘴角上流了下来,滴答到了胸前的喇嘛衣上。活佛遇上了魔鬼,善恶说不清啊。嘎拉玛桑布活佛闭上了双目,在心里默默地咏诵着梵文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哒、哄……”祈求佛祖保佑……
“你们还在那儿挺什么尸?”追风腿桑洁冲两个保安队员骂道:“快去告诉弟兄们,把共党蒙民大队的家属统统地给我抓来,就地枪毙,大小孩伢不留,斩草除根。”
“喳。”
“回来。”追风腿桑洁忽而淫邪地笑着说:“有漂亮娘们弄来个玩玩。”
“哈哈哈……多谢中队长。”两个保安队员乐颠颠地跑了。
霎时间,村子里鸡飞狗叫,砸门声、枪声、哭喊声交杂在一起,有几处民房也被保安队烧着了,火光闪闪映红了大半个夜空。
不一会儿,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那两个保安队员吹胡子瞪眼、又拉又拽,弄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拼命地挣扎着,呼喊着,披头散发,一进屋,连忙给追风腿桑洁跪下了,一边磕着头,一边苦苦地哀求说:“长官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给长官爷爷磕头了!”
“报告中队长,给你抓来一个天仙般的黄花闺女。”一个保安队员说。
追风腿桑洁放下酒杯,走到小姑娘面前,说:“你他妈地给我站起来。”
小姑娘浑身抖成了一个团,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小姑娘低着头,桑洁看不见小姑娘的脸,便像驴似的叫了一声:“抬起头来!”
小姑娘抖成了一个团,吓得不敢抬头。
追风腿桑洁伸出那只肮脏的手,托起了小姑娘的下巴颏。确实,这是位漂亮的小姑娘,圆圆的脸,浓浓的眉毛,小小的嘴,一脸幼稚气,分外好看。当小姑娘的目光和追风腿桑洁那淫火欲焚的目光撞在一起的刹那间,小姑娘吓得“妈呀——,”一声,又瘫倒在了地上。
追风腿是只贪婪的色狼,到嘴边的肥肉,怎能不吃呢?他用魔鬼一样的脏手,把小姑娘从地上轻轻地抱起来,转身按倒在炕上,“咔嘶——”一声,小姑娘的上衣被扯开了,胸口处露出了银光闪闪的护身佛。
姑娘嘴里喊着:“佛,我的护身佛呀!大慈大悲的佛祖啊,快救救你的信徒吧!”她双手下意识地去捂那尊银光闪闪的护身佛……
绑住明柱上的嘎拉玛桑布活佛,看见了小姑娘胸前的护身佛,心儿碎了。他不忍心看到佛门的可怜信女遭到这样的污辱,可他面对这个恶魔又无能为力,只好连忙闭上了双眼。他一刻不停地默咏着驱鬼降魔经,祈求佛祖快把这些禽兽统统地打入地狱,永远不得托生。
狼抓住了羊,羊又有什么办法呢?追风腿桑洁终于得手,开始发泄着兽欲……
另两个保安队员在一旁看着,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笑:“哈哈哈……”
过了半个小时,追风腿桑洁满足了兽欲。他喘着粗气,一起身,“啪!”被小姑娘狠狠地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追风腿被打得眼前金灯银灯来回飘荡,脸上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烙了一下,火哧燎的。他恼羞成怒,发疯似的从一个保安队员手里夺过来带刺刀的大枪,照准小姑娘的胸部猛力地扎了进去。
小姑娘“啊——”的一声惨叫,喷出来一股鲜红的血……
有生以来,嘎拉玛桑布活佛第一回看到这惨无人道的场面,气得他圆圆的双眼燃起了怒火,他在心里不断地狂喊,佛祖啊,佛法无边的佛祖啊,我这样久久地默咏着、祈祷着,难道您就听不见吗?都说您有三千六百个化身,三千六百双神眼,三千六百双神耳,您就没听到也没有看到吗?佛祖啊,您为啥不用神力将那些残害善男信女的“蟒古思(3)”打到阴山背后,叫他们千年万载不得翻身呢?千百万弟子信奉您、供奉您,天天烧香、月月上供,如今他们有难了,您就不能到人世间救苦救难吗?……嘎拉玛桑布活佛像被激怒了的凶狮,对追风腿桑洁连连吼道:“畜生啊畜生,作孽呀作孽!”
“你这头找死的秃驴,还敢教训老子?他妈啦巴子的,叫你也尝尝刺刀的滋味儿。”追风腿桑洁端着刺刀,向嘎拉玛桑布活佛刺来。
就在这刹那间,突然村外传来“嘀嗒嘀嗒”的冲锋号声,紧接着,枪声就像暴豆般地响起,杀喊声阵阵,在小山村的上空回荡。
一个保安队员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报……报告,中……中队长,我们被……被骑兵蒙民大队包……包围了。”
骑兵蒙民大队?这话像炸雷一样,把追风腿桑洁震得酒醒大半。他故作镇静地说:“蒙民大队有什么可怕的,走,杀出去。”
追风腿桑洁急忙扔下带刺刀的大枪,跨出大门一看,村口、胡同、房顶上,到处是枪声和杀喊声,也不知道蒙民大队来了多少人马,心里立刻乱了,可他嘴里却大喊:“弟兄们,不要慌,他妈拉巴子的,给我盯住!”喊完,自己赶忙跳上战马,一边打着枪,一边夺路逃之夭夭了。
虽然,追风腿桑洁扔下刺刀跑了,但是,嘎拉玛桑布活佛仍处在心神不定之中。追风腿桑洁一伙保安队走了,可共产党的队伍来了。他早就有所耳闻,说共产党不信佛,不信教,那还有他的好吗?方才,若是追风腿桑洁一刀下去,他就升西天见佛祖去了。如今虽说多活一会儿,可共产党……嘎拉玛桑布活佛说什么也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想再多想了,失望地闭上了双眼……
天亮了,东方万道霞光。村子里的枪声渐渐地停止了。
这时,蒙民大队的一个小战士走进了大院的正房,他看见正房的明柱上绑着一个出家人,十分纳闷,便温和地问:“你是哪个庙上的喇嘛?怎么被绑在这里呀?”
嘎拉玛桑布活佛睁开双眼一看,是个年纪轻轻的小战士,回答说:“佛家乃金光寺活佛嘎拉玛桑布,王爷的保安队说我是共军的探子,被他们抓来绑在这里的。”
小战士听说被绑的人是金光寺活佛,连忙上前为他松了绑,拉住活佛的手热情地说:“您不要害怕,走,我领你去见政委。”
嘎拉玛桑布活佛默默地跟在小战士的身后,心中像有八面打鼓一样,一齐敲响,是凶是吉难以猜测。他双手合十,默咏着佛祖的真言。
小战士领着嘎拉玛桑布活佛,在一群救火的人群面前停下了。小战士说了声:“活佛,您等着,我去找政委。”便走进了人群。
穿着灰军装的蒙民大队战士,正在同老百姓一起泼水、扬土,抢救着三间火势凶猛的破草房子。火势越来越小,被水淋湿了的屋梁、檩子,吱吱地冒着青烟……嘎拉玛桑布活佛挺纳闷,传闻共产党的队伍是杀人不眨眼的“红胡子”,可眼见他们帮助贫困的百姓救火,难道这是真的吗?……
“政委,就是他。”小战士指着嘎拉玛桑布介绍说:“他说他是金光寺活佛嘎拉玛桑布。”
嘎拉玛桑布活佛一转身,看见小战士领着一位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的军人走到了他的眼前。他那烧着了的灰色军帽,还冒着一丝淡淡的青烟,左腮上有块核桃大小的烧伤。这位刚从救火人群中走出来的蒙民大队政委,漆黑的眉毛,黑宝石一样的亮眼,话语亲切宏亮:“嘎拉玛桑布活佛,见到您非常高兴。”
“他就是我们的政委扎木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