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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清少年(3) (2)

真不知道会怎样的失落和悲哀呢。

在这红色年代里,革命者都压制个人情感,把正常的青春萌动和爱恋,都紧紧的封锁在心底。爱字是禁忌的字眼,爱情更是禁忌的话题。人与人之间的语言,都是大革命的红色语言。我们这些懵懂的少年也一样,男女生见面,一句正常的问候,都变得不正常了,因此男女生彼此见面都很少说话。在这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里,人们的激情升华到了白热化;爱情被扭曲得不能在扭曲,变成黑暗与丑陋的代名词。然而,小草尚且在春风的拂煦下发出生机,动物都会在春季到来时繁衍后代,更何况我们是有七情六欲的高级灵长?尽管谁都闭口不谈爱情。但是,那花前月下和杨柳溪畔,那荒郊野外的断墙处和堤坝上,还有那绿油油的青纱帐里,仍然会有成双入对,‘破坏’风化的身影。他们相依着,倾吐心声;他们盘结着,满足肉欲。他们的爱欲冲破世俗的枷锁,他们的心灵在向禁锢的思想挑战,他们用行动在向时代的文明示威,他们用整个身心尝试爱情的苦辣酸甜。尽管革命口号喊得非常响亮,未婚先育、打胎堕胎的事儿时有发生。更有因偷尝禁果不惜付出生命的,真是悲哉爱情,痛哉文明!

少年的我,看到身边发生的一幕幕悲惨“风景”,曾一度庆幸自己多病,庆幸自己不能结婚,庆幸我不需要为爱情付出牺牲,庆幸自己有一个精神上的神秘爱人。可是每一个正常人,当生理发育到成熟时,那种求偶的欲念,往往会超出理智,在躯体里不停地燃烧着燃烧着,常常会烧得身心憔悴。病愈的我当然也不例外,春情在我少年的心中荡漾着,我的目光在同龄的异性中找寻着、收索着、等待着,热切希望能在他们的目光中,读懂自己希望得到的含义,期盼着爱我的人儿突然出现,我曾有的许多庆幸,此刻已经变成我身心的负担,使我在爱与不爱的矛盾中煎熬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更加多愁善感了,我恋爱了吗?此刻,心痴痴,意痴痴,坐立不宁言语迟,装欢怕认识的心态,正是我少年周清的初恋写照。那痴迷的情怀,是双重爱情的甜蜜,也是对我灵与肉的考验!

我真的恋爱了吗?是的。我恋爱了,在看到小纸条的那一刻。

那是本学期刚开学的一天中午,我正为哥哥和姐姐的离去而伤感着。鲁娟邀请我到她家做客,她说她表哥从省城带回很多书,希望我去看看。我一听说有书看,可高兴了。没问他表哥是谁,二话没说,就兴奋地与鲁娟来到她家。进屋一看,果真是有很书放在一个掉了漆的写字台上。我喜欢得忘记了一切,拿起一本《复活》就看起来。

这时一个亲切的声音说:“小清,你看这本《安娜•卡列尼娜》。你喜欢文学,这本书写作手法对你写作有帮助,更值得学习。”

小清的称呼,只有我的亲人才这样叫我,谁会在鲁娟家这样称呼我呢?我猛然抬起头,看见气宇轩昂的王大岩正拿着《安娜•卡列宁那》热烈地看着我。他那炽热的目光,仿佛能把我融化。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忽然羞得通红,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见不得人的事。其实王大岩的家就住在我家西边,我们是近邻,以前我们经常见面,而且小学入学时,我们曾经是同桌,后来因为我经常生病住院当误学业,他已经读高中了,我还在初中上学,在后来,他去了省城读书,我们便变得生疏了。今天他的突然出现,使我激动而紧张。虽然紧张,却发自内心地脱口说:“虎子,你怎么也在这呀?”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在心中责怪自己,唯恐鲁莽说我“轻浮”。

无巧不成书,原来王大岩就是鲁娟的表哥,鲁娟的母亲是王大岩的亲姑姑。这次王大岩的确是从省城刚回来,也确实是给他表妹鲁娟带书来的。他听鲁娟说与我同桌,就让鲁娟邀请我来他姑姑看书。

王大岩的小名叫虎子,很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耍,都是这样相互喊小名的。后来人长大了,心也变大了。原本两小无猜的我们变得矜持了。阶级斗争让我们把青梅竹马的故事深藏心底。彼此见面要么点点头,要么说上一两句话,也都是客气的礼貌用语,或者是高度激情的豪言壮语。像这样亲切地直呼小名已经是“悠久的历史”了。今天我们彼此这样称呼,是灵魂的重生?还是心的呼唤?真可谓突然亦非突然。

我很快调整情绪,为我脱口喊他小名儿的话而掩盖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大方方地接过《安娜•卡列您那》。打开,看目录,看前言。翻到第一章时,从书中掉出一个纸条,我开始并没多想,很平静地捡起来,出于礼貌又夹在书中。

王大岩见状,轻声地说:“小清,这本书是我从省城专门带回来送给你的,你拿回去看吧。”

他再次叫我小清,我的心又为之一动。

我紧张地说:“哦,是你的书,那这东西应该是你的。”

我说罢,把纸条拿出来递给他,像似有意逃避似地说:“书我带回去看,谢谢您啊!我看完再还给你,快上课了,我该走了。

王大岩没有接我递过去的字条,而是很真诚地说:“既然书是送给你的,那么书里的东西也是一并送给你的。”

他停顿一下又轻声而郑重地说:“小清,为什么你不看看写的什么呢?”

此刻,屋里只有我和王大岩两人,鲁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我看着他火热的目光,已经猜出纸条内容的八九分。我心再次剧烈的跳动着,我有些陶醉了,我期盼已久的爱情真的来了吗?我的脸又开始发热了,脸色一定很红很红。他直视着我,当我俩四目相对,我读懂了,那是我期盼已久的眼神,我的心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我轻轻拢拢头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我激动的情绪。

我犹豫一下,羞涩而紧张地打开纸条,一行非常简单的字,出现在我的眼前:“小清,你还记得小时候父母给咱两定的亲事吗?”

看完这不是情书的情书,让我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想起我俩双方父母的戏谈。我的心再次不安起来,我为自己躁动的心而羞涩着。

那时,我大约是五六岁吧,我清楚的记得,王大岩的母亲带着他来我家做衣服,妈妈刚刚给他们娘俩两完尺寸,他母亲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端详着我,温和地对我妈妈说:“嫂子,你家小清越长越好看,你看她的大眼睛,又水灵又有神,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我越看越喜欢,给我家小虎做媳妇吧。”

妈妈笑着说:“行啊。就是这孩子体质太弱,不知她有没有这个福气呀?你家虎子是独苗,省城又有好亲戚,能在农村找对象吗?我家清儿要是能给你当儿媳妇,那是她前世修来福分啊。”

王大岩的母亲又一本正经地说:“嫂子,只要你家同意,咱们就一言为定,谁都不能反悔啊!”

当时母亲呵呵的笑着,似乎没有拒绝。从那以后,王大岩的母亲常常来我家,她对我特别好,王大岩也好像小哥哥一样待我,我们常常在一起读书认字,嘻戏玩耍,我俩有很多数不完的童话童趣,常常逗得大伙哈哈大笑。那时的我们天真无邪,真的好幸福啊!虽然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幸福,可那无忧无虑的快乐直到现在也不能忘怀。

后来我生病了,病得越来越重,曾被医生认定是治不好的血癌。我俩双方父母为我们儿时订的娃娃亲也就变成了一句玩笑话,随着时光的流逝,早被双方父母忘到脑后了。此刻王大岩的情书,拿双方父母的戏谈作因由,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想起双方老人的玩笑话,我更加窘或不安了。我拿着书的手有些颤抖,深深的低下头。不敢抬头去看他,更不知怎么回答他,我们默默无语。好在鲁娟进来叫我去上课,才打破沉默的局面。从那以后,虽然我们没有相约的暗示,没有海誓山盟的密语,可是不知什么时候,王大岩从省城转学回来,每天放学时,他总是等在校外,等到我从学校的大门出来,然后什么都不说,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哥哥一样的保护我。

有了王大岩的保护,无论放学多晚,我都不会再害怕了。每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我多么希望这条小路变得长些再长些,永远都走不完啊!虽然我俩没有彼此承诺什么,也没有再用文字和语言表达爱意。可是那眼里的波纹,那无人察觉的对视,是心语,不要文字。他那默默的保护,他那明朗的微笑,已经代替了万语千言。让春心荡漾的我,足可以陶醉一辈子,享受一辈在。就这样,我拥有了精神上和现实中的双重爱情。精神上的他(神秘信件),让我感激、使我上进、给我知识;现实中的他让我动情,使我心怡、给我快乐。两个爱人都占据了我的心。让我再不会感到放学回家的小路漫长而劳累,再不会感到孤独和悲伤。

老实说,王大岩喜欢我,是我没有想到的。他的伯父是省城里的主要领导,他父亲是公社水电站的领导,他们家虽然住在农村,但是他家是拿工资的工业户,是有地位的干部家庭。正像我母亲说得那样,虎子迟早要进城的,不会留在农村刨土疙瘩。所以,虽然我们是邻居,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想都没敢想他会爱上我这个出了名的病包子。

王大岩家只有三口人,是村上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哪家的姑娘要是能嫁给王大岩,那是掉到福坑里了。又因为他经常去省城,见多识广,人长得漂亮,因此,王大岩是学校和村里很多姑娘追求的对象。可是,王大岩却偏偏喜欢病弱的我,这真是我的骄傲。呵呵,爱情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它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它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美妙!我的双重爱情,使我变成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我沉浸在双重爱河中,用甜蜜的心情,描绘我少年的梦。

春冰融冻春草生,

春雨润路春寄情,

春风送暖春江秀,

春心化作春花红。

自从与大岩恋爱以后,我不再希望家迁到A市去,不再憧憬那美丽的大城市生活。我希望永远留在农村,永远与王大岩默默地相守,那怕我们最终不能结婚,只要我能天天看到他,此生足矣。我还要和他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实现我们的宏伟理想,我们要创造一幅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美丽风景,直到地老天荒。可是,刚才读完哥哥的来信,确信我家就要搬走,心中不免泛起几分忧伤,仿佛分别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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