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期望看热闹的,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而且是个叛徒,广播电视台的叛徒,令大家很不悦,致使宴席近乎不欢而散。魏嘉平很自然地受到了孤立,独自一人回了家。家里的门锁着,魏嘉平这才想起李艳梅打过电话,说学校开会,提前回山里了。魏嘉平掏出钥匙打开门,刚要进屋,手机来了信息,魏嘉平打开来看,是乔小柯发来的:到家了吗?多亏有你!乔小柯没有明说,也没说声谢谢,说明与自己是心心相通的,这让魏嘉平心里很踏实。
魏嘉平感到口渴,拿起水瓶摇了摇,空的。魏嘉平给水壶接满水,坐到液化气灶上,一拧开关,“叭!”火苗便轰的蹿起来,蓝格莹莹的,柔软的舌头一样舔着黑黢黢的壶底。水壶是去年机关发的奖品,上面喷着“二零零五年丹阳广播电视台先进工作者”红色字样,彩虹一样拱着,下面是一个大大的“奖”字。拿回来时,整个壶都是银白色,李艳梅舍不得用,说那是荣誉,搁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拿出来烧水。这才半年有余,壶身就全黑了,那些耀眼的红色字样早被遮掩了,也可能是被烧掉了,谁也不曾注意到。魏嘉平突然觉得,许多美好的东西就像这蓝格莹莹的火苗,把另一个美好的东西抹黑了。魏嘉平同情起水壶来。
水,终于烧开,魏嘉平拎着壶走进客厅,先倒一杯凉着,又往茶瓶里倒了些,把最后的半壶倒进洗脚盆,兑了些凉水,坐到沙发上开始泡脚。泡脚是魏嘉平多年的习惯,这个习惯是父亲帮他养成的。那时候,魏嘉平天天跟着父亲干活,父亲说:“劳累一天,用热水泡泡脚,可以泡去浑身的困乏。”每天,父亲泡过,魏嘉平就兑些热水接着泡,果真解乏,瞌睡还睡得香。魏嘉平就坚持了,一坚持就养成了习惯。魏嘉平泡了一会儿,觉得水有点凉,伸手去拿茶瓶兑热水,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魏嘉平欠欠身,拿起手机见是一个生号,号码却十分的好,开头是158,尾号是88888。时下,有钱人和有权人,对自己的车牌号手机号都很在意,也很讲究,喜欢用三六九,八八八,七七七,一串一串的,还要大美其名:称末尾两个数字一样为双喜,三个一样为豹子,四个一样为一条龙,五个一样为大满惯。四个一样的号码已经够牛逼了,竟是五个一样,而且是五个八,不仅牛逼,还牛逼哄哄,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不是大老板,就是大领导。不管是谁,魏嘉平都不敢怠慢,也不会怠慢,能打来电话都应是朋友,即是拨错了号码,那也是有缘分的。魏嘉平摁键接了:“喂,你好,哪位?”对方舌头发硬地说:“魏老师,我是孔有为,打扰你休息了。”
魏嘉平说:“孔老板啊,你好,有事吗?”
孔有为说:“没事,打电话就是想谢谢魏老师为我解围。”
魏嘉平说:“又不是啥大事,举手之劳,有啥好谢的。”
孔有为说:“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这叫匠心独运,一般人做不来,你一个广电人,能替对方喝,替对方着想,这叫有品质;敢让倒满了再替喝,这叫有大气;能用这种办法令两边都无话可说,而且心生敬意,这叫有智慧;能把一个令两边都尴尬的事情处理得如此得当,这叫有水平。”
魏嘉平说:“孔老板过奖了,就是见孔老板豪爽,想替一杯酒而已,我可没想这么多。”
孔有为说:“你没想,说明你的境界更高,能力更强。这样吧,我长你十几岁,你以后叫我哥,我们兄弟相称如何?”
魏嘉平说:“那我就高攀了!”
孔有为说:“小弟别嫌哥没文化就行!哥真诚地邀请来企业做副总咋样?”
魏嘉平说:“哥能这样想,我打心眼里高兴,可我生就做播音员的命,还是安安生生的好,所有只能说,谢谢哥的美意。”
孔有为说:“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今后,若真把我当哥,有事只管说,对了,我把企业在电视台的广告全交给你做,明天你去见一下宣传科长,具体事宜,你俩谈。”
魏嘉平说:“原来一直都是张总编,现在突然换了合适吗?”
孔有为说:“从来没有固定过,你不必担心这个。”
魏嘉平嘴上应着,但并没有打算去谈。魏嘉平挂掉电话,泡好脚就上床打开了床头的收音机。收音机是那年乔小柯送的,用了很多年了,还一直在用。这些年,修过好多次,去年,又坏了,李艳梅说:“如今收音机不值钱,换一个新的吧。”就花一百多块,买回一个新的,很小,很精致,可以拿在手上或装在衣兜里的那种,魏嘉平很喜欢,但还是跑了几道街,找到一个修电器的,花了八十元给修了修,继续放在床头。睡前听一会儿收音机,是魏嘉平多年的习惯。平日里,魏嘉平闭目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听一听新闻,学一学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今天打开得晚了,中央台的新闻早已转播结束,正在播放丹阳电台自办节目。
铸造公司原本指定的主持人是邹虹,因为直播方案的变化,应企业要求请了乔小柯,邹虹与魏嘉平的搭档被取消,邹虹一气之下不上了,干脆留下来坐班。《丹阳新闻》是下午录制的,由机务安排播出就可以了,电台节目却要播音员现场主持。此时的播音员,不仅要播音,还要做机务,一兼两职。魏嘉平打开收音机的时候,邹虹正在说:“各位听众,今天的《丹阳新闻》节目播送完了,谢谢收听,下面请欣赏一段二胡名曲《二泉映月》。”二胡乐曲响起,却伴着一串低俗肉麻的对话:“宝贝,可算播完了,急死老公了。”
“一喝酒就成馋猫,急死不亏你!”
“小嘴刁毒,看我咋收拾你。”
“嗯,嗯,猴急啥,一会儿播音就结束了,你先回去,结束我去你那儿。”
“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又跑不了,守个啥?”
.........
魏嘉平听出是郭国旺的声音,知道邹虹打开了录播时没有切断直播,将两人的私密聊天直播了。广播电视台早有关于郭国旺与邹虹的风言风语,魏嘉平不关心这些,更不会关注这些,对这类八卦新闻一点也不感兴趣。不过,魏嘉平知道邹虹原来是丹阳宾馆一名服务员,与郭国旺认识才进的广播电视台。现在看,邹虹与郭国旺的传闻,绝不是空穴来风。广播电视台明确规定,非机务人员不得擅自出入播出机房,但郭国旺是局长兼台长,有出入的权力。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制止事态的恶化。于是,魏嘉平赶忙拨打了邹虹的手机,手机嘟——嘟——地拨着号,收音机里邹虹说:“嘘,小声点,魏嘉平的电话。”少顷,手机里的邹虹说:“喂,魏老师,你有事吗?”
魏嘉平急急地说:“赶快关掉直播!”
邹虹问:“咋了,魏老师?”
魏嘉平厉声说:“关掉再说!”
邹虹关掉直播,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儿,接着问:“魏老师,你可说咋了?”
“咋了?!郭局长是不是在播音室?”
“你咋知道?你在监视我?真是卑鄙!”
“我跟你打电话叫卑鄙,你们直播打情骂俏,叫啥?叫光明正大吗?”
“你说什么?”
“你俩打情骂俏被直播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直播了?”
“你俩打情骂俏被直播了!”
“你说我俩的聊天直播出去了?妈呀——完了!”邹虹这才灵性过来,又说一声“妈呀——完了!”便放声大哭起来。郭国旺不知根底,以为魏嘉平打电话辱骂了邹虹,让邹虹受了委屈,便一把将邹虹搂过来,安慰说:“魏嘉平敢惹你生气,看老子怎么收拾他龟孙!”
郭国旺话没说完,邹虹一扑闪,挣脱搂抱说:“都怪你,我们被直播了,死定了!”
“啥?!”这一惊,非同小可,郭国旺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脸煞白,跟刚剥出来的白菜叶一样煞白,跟直播间的白炽灯一样煞白,跟南极的冰山一样煞白,硬硬的冷,僵僵的冷,没有一丝的暖!
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件了。上次发生的类似事件,是在十几年前,邻县的电视台,值机的机务员把自己偷看的黄色录像播放了出去,时长达二十多分钟,周围三个县的观众都看到了不堪入目的节目,结果,事件惊动了中央,处分了一溜串儿干部,上至副县长,下至当班人员。现在听收音机的人少了,不管多少,哪怕有一个人听了,甚至没有一个人听,那也是政治事件,严重的政治事件!广播电视安全播出条例明确规定,事故发生后,必须在第一时间如实上报,一级一级,直至国家广电总局。这几年的事件,大都是法轮功极端分子,搞插播。自己把自己弄成黄段子直播,还不曾有过,奇葩,八卦,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