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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家平跟陈一兵说想法是元月三号,那天还是假期,两个人刚好都在值班。马国华已经答应将费玉留下来,待公司成立后再以工人的身份办理招工手续,也就是说元旦过后,费玉就要到播音部上班了。如果说这件事是魏嘉平能决定的,那就涉嫌先斩后奏了,就不地道了,就是对陈一兵主任的大不敬了,就是蔑视了。但魏嘉平只是建议,而且这个建议很可能被陈一兵否决,或者说被搅黄,成为一纸空谈。魏嘉平选择在假期里说,有两个考虑。元旦过后,马国华就要将此提交局领导班子研究了,晚了说,就有越级之嫌,陈一兵心里会更加怨恨自己,一定会说一连串的很刺毛很刺毛。魏嘉平的另一个考虑,两个人都值班,又不出节目,可以与陈老师坐下来品茶论道,在不经意中聊出来,即使陈一兵不赞成,也不会竭力反对,更不会把事情搅黄。如果聊得投机,还可能获得支持,事情就好办了。当然,这个好办,只是对播音部而言,对魏嘉平而言。

搬进新的办公大楼,条件改善了,魏嘉平、陈一兵和郭局长兼台长时提拔的上官一娜都有了独立的办公室,从大楼东头一字排开。陈一兵值的是行政班,在七楼的台办公室。行政班只有正股级才有资格值,这是丹阳广播电视台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一个正股级与副股级和一般干部的区别,可以多拿一份值班津贴,也算是一种待遇。走进台办公室,陈一兵正半躺在沙发里,看他那本精装的《红楼梦》,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玻璃杯绿茶。魏嘉平曾无意中翻过那本书,里面许多地方都画了线,还有一些批注,明显是看过多遍的。陈一兵曾多次说:“播音部就是荣国府,就是一部现实版的《红楼梦》。”魏嘉平猜测,这可能是陈一兵喜欢《红楼梦》的真正原因。播音部毕竟不是荣国府,没有谁是贾宝玉,没有谁是林黛玉,也没有谁是薛宝钗,只是有一堆美女而已,只是这堆美女也涂脂抹粉而已。

陈一兵听了魏嘉平的想法,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打开了一只潘多拉盒子啊!”

魏嘉平没有料到陈一兵会这样说,更是不解陈一兵这样说的含义,便急急地辩解道:“这不仅可以解决用人问题,还能增进收入,陈老师怎么这样说?”

陈一兵说:“马国华变了,不是原来的马国华了,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马国华的变是很正常的,令人琢磨不透也是很正常的。一个领导是不能被人琢磨透的,尤其是不能被自己的手下琢磨透,一旦透了,就成玻璃人了,就没有城府了。谁会敬畏一个没有城府的领导呢?马国华原来就是把自己弄得太透明了,谁都看得见他体内的五脏六腑。这不行,你透明了,别人不透明,就显得不合群了,另类了,就必须抹一点灰,抹一点泥,抹一点颜色,你不抹,别人会帮你抹,不收任何费用,无偿服务。于是,马国华就中招儿了。马国华中招儿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动了别人的钱袋子,而自己却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这是一个领导最大的失误,应该说是失察,连自己的手下都琢磨不透,怎能驾驭得了,怎能不中招儿呢?马国华离开广播电视台的日子,对自己进行了深入反思,仔细反省,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就把自己进行了一番包装,或者说是伪装,两者是没有区别的,一样都是美化自己,掩饰自己。单书记说:“马国华成熟了。”单书记说马国华成熟了,那一定就是成熟了,跟五月里的桃子一样,鲜红鲜红,组织部门当然要把他摘下来,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让大家观赏品尝。单书记还说:“桃子不能一下子就吃了。”组织部门就把马国华放在他原来的位置上,让单书记再观赏一番,适当的时候再分享给大家。

广播电视台的钱袋子只有两种钱,一种是广告,一种是赞助,马国华要把钱袋子攥紧,就必须有攥紧的办法,魏嘉平说成立一个公司,办法很好,不仅解决了用人,还让自己有了攥紧钱袋子的方法。

魏嘉平的建议作为马国华的提议提交到了台长办公会上,而且出人意料地全票通过了。几年后,魏嘉平才知道,是因为几个台领导都正在为安排子女而犯愁哩,魏嘉平的办法,无疑使每个人都看到了曙光。

丹阳政府提倡办公司,出台了一套优惠政策,给各乡镇还下达有指标任务,公司挂靠到哪个乡镇,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成立公司容易,关键是谁来当这个经理,必须是自己人,这是一条底线。魏嘉平能力不用说,又是发起者,但播音部离不开,更重要的是还指望他干活哩。马国华很自然地想到了马喜华。不行,这样太扎眼了,无私也有弊,无疑于授人以柄。马国华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司机薛红忠。薛红忠开了十几年的车,马国华到电视台的时候,他已兼任着办公室副主任,负责单位是吃喝接待。薛红忠曾多次流露出不想再开车的想法,马国华苦于没有合适的位置安排,就一直拖着。马国华心里有了人选,就要有所行动了。

马国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能再打不住狐狸惹一屁股骚。其实,上次他根本就没有想着打狐狸,只是无意中蹭了一下而已,就惹了一屁股骚,差点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这是马国华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广播电视台没有广告部,广告归口在新闻部,新闻部主任吕平凡是张大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吕平凡仗着有张大年撑腰,在广告上大做文章,在为广播电视台创收的同时,鼓起了自己的钱袋子。马国华来了,把播音员摘了出来,还想把广告也摘了出来,谁知,刚给几个班子成员通个气,麻烦就来了。播音员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安排播音主持是个麻烦事,摘出去是求之不得的,广告却不一样,涉及钱袋子,你把别人的钱袋子弄没了,跟挖人祖坟有什么区别,不跟你急才怪哩,不掂刀跟你玩命才怪哩。掂了刀,性质就变了,是要进监狱的,谁也不会干那傻事,吕平凡就选择了绯闻。

吕平凡的材料是牛春丽组织的,一直在马国华那儿压着。牛春丽辞职后才查到绯闻制造者是吕平凡,于是,就将平日听到的有关情况进行了调查。马国华不是台长了,还是广电局党委委员,还是局领导,领导必须实事求是,不能捕风捉影,关键是他不想将人一棍子打死,尽管这个人差点断送了自己的仕途。马国华回来后,以群众来信的名义将材料交给广播电视台纪检组长,让组织出面进行了核实,然后由张大年先找吕平凡谈了话。张大年还没给反馈情况哩,市纪委就接到了举报马国华的匿名信。好在马国华早料到了,跟纪委打过招呼,纪委也有原则,匿名信只作为一条线索,一般是不查的。马国华很生气,却依然压着性子,令纪检组长出面又谈了一次,这次好,匿名信竟满天飞了。马国华只好让纪检组长将材料交到了市纪委。下级组织递交的材料,纪委自然不会怠慢,很快就介入调查了,一查,远不只材料上的二十多万。吕平凡被请到了市纪委,没到两个时辰,就全说了,说出来的更多,还涉及到了张大年。于是,张大年也被市纪委请了进去。丹阳广播电视台地震了。

市委是要稳定的,你来了一场地震,马国华忐忑不安地去向单书记汇报。单书记没有批评,只说了句:“是疖子总是要挤的,回去做好善后工作吧。”马国华要的就是这句话,单书记就是书记,很了解属下,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就不行,还需要修炼,加紧修炼。

马国华坐到车上,点了一根烟。马国华从来不在车上抽烟,这是对司机的尊重,也是保持车内清洁的良好习惯。薛红忠从反光镜里瞄了一眼,以为马国华受了剋,便安慰说:“是疖子总是要挤的,领导批评几句,很正常。”瞧,薛红忠说的跟单书记一样,是薛红忠有了书记的水平,还是单书记也就是个司机水平,马国华突然就想到了公司人选问题,便试探性地问:“台里要成立一个广告公司,你看谁最合适?”

薛红忠说:“领导考虑的问题,我从不多嘴。”

马国华说:“今天是我让你说,说吧。”

薛红忠说:“你考虑过魏老师吗。”

马国华说:“不说魏老师,还有谁?”

薛红忠说:“还有一个,怕你不敢用。”

马国华说:“我知道你说的谁,这个不在考虑范围,再说一个。”

薛红忠说:“播音员可以招聘,中层干部也可以来个竞聘。”

马国华知道薛红忠心里有意,又不好直说出来,便模糊地说:“我知道了,安心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