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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了录节目的时间,詹瞻却不知道去哪儿了。魏嘉平打了四次电话,手机依是然凤凰传奇的魏玲花在唱:“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昨天遗忘,风干了忧伤,我要和你重逢在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牵引,潮落潮张,有你的远方,就是天堂......”依然是电话小姐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not answered for the moment,please redail later. ”魏嘉平知道詹瞻可能又跟镜去了,没必要再联系,联系上也没用,将在外呢。
詹瞻是谁?是继上官一娜之后的大腕,可以说是丹阳电视台现在的名片!品牌!台柱子!当着红,发着紫,跟央视的李修平一样红,一样紫!也不能这么比,如果李修平在丹阳台,就凭在《丹阳新闻》出出镜,能恁红?当然不能,还得有人缘,还得有人气。有这些还不够,还要有人捧!捧,知道吗?播音主持跟歌星影星一样,需要捧,有人捧,有人追,粉丝满天下,才能红,才能紫。但又有所不同,特别是地方电视台的播音主持,不在粉丝多,而在是谁捧,是一人之下的万人,还是万人之上的一人。詹瞻属于后者,所以詹瞻胜出了,当红了,发紫了。詹瞻一当红,一发紫,就被指了名,跟着领导出镜了。领导去哪儿,她到哪儿。领导去北京,詹瞻就去北京。领导去上海,詹瞻就去上海。领导去省城,詹瞻就得省城。领导去市里,詹瞻就去市里。领导去下乡镇,詹瞻就去乡镇。总之,领导到哪儿,詹瞻就到哪儿,哪儿就是詹瞻的战场。但问题是詹瞻今天没有跟镜。事实上,詹瞻此刻正在澳门豆捞五楼的KTV里陪着单书记K歌哩。
广告承包后,最大的问题是监管。商人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常用的手段。邹虹现在是商人,在商言商,不可能言广播电视,所以必须有一个监管机构,成立一个监管办,专门负责广告审查把关。此风一放,许多人动了心,有了行动,毕竟是一个肥差嘛。马国华把筹建工作交给了廖景栓,詹瞻自然成了领导层之外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也成了最想谋到这个职位的人。廖景栓这一关不用操心,马国华却是问题,而且是起决定作用的关键问题。詹瞻想到范秘书。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詹瞻几乎把自己完全给你了,总不会连这个忙都不帮吧。范秘书说:“在马国华那儿,我的话未必有分量,最好还是让单书记吱一声。”于是,范秘书就安排了这次K歌活动。
范秘书唱了一首歌就被人叫走了。当然,被叫走也是范秘书的巧妙安排。其实也算不上是巧妙安排,应该说是秘书的常规工作,一般秘书都会借故离开,只是范秘书离开得更隐蔽一些,不会令单书记和詹瞻有丝毫的尴尬。范秘书走了,房间就大了,成了一个世界。在一个世界里,是可以做许多事情的,公开的,秘密的。世界上许多事情都一样,公开的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知道的未必就不是秘密。譬如说,丹阳的那家企业出了一个事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知道的只是一次事故,死了几个人,大家不知道了,只有得到超额赔偿的死亡者家属知道自己男人或儿子或孙子或女儿或孙女没了,而他们也只是仅仅知道自家而已,这就成了公开的秘密。歌厅里不会发生事故,但可以发生故事,这些故事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也是公开的,说秘密只是对那些世界之外的局外人而言。具体说,就是歌厅里发生的故事对单书记和詹瞻而言是公开的,对歌厅之外的人是秘密的。当然,那个下午有可能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歌厅的下午静悄悄,只是误了一次出镜而已。
找不到詹瞻,魏嘉平只好打杜铮铮的手机。杜铮铮的手机关机,电话小姐替杜铮铮说: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魏嘉平正为难哩,撂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嗡嗡—嗡嗡—”,震过一阵儿,又震过一阵儿,震得很执着,很顽强,很有耐性,也很有节奏,这就令人烦了。魏嘉平恨不得抓起来,狠狠地摔出去,却还是懒洋洋地摸起来,也懒得瞅是谁,在蓝屏上划拉一下,懒洋洋地问:“梦莹,你好,有事吗?”郝梦莹说:“魏老师,我刚从省城回来,朋友要请吃饭,点名要我拽上你,你不会不给面子吧。”正是睡瞌睡找不着枕头哩,郝梦莹回来了,真是天助我也。魏嘉平立即说:“抓紧过来救个急再说吃饭。”
替镜是电视台常有的事,没啥稀奇,替人播一次音而已。《丹阳新闻》却不同了。《丹阳新闻》是丹阳电视台的王牌栏目,坐新闻班,是需要排序的。排序是有学问的,不是谁想咋排就咋排,谁想排上就排上。能坐新闻班的就那么六个人。《丹阳新闻》每周出四期,一三五首播,二四六重播,周日呢?一周要闻回顾。这样一来,六个人四个坐正班,一周一轮换,剩下的两人,周日出镜,有点候补的意味。做候补也是不易的,业务比较棒才行,也就是说,仅次于那四人,却必须高于其他人。目前《丹阳新闻》的女播音梯队依次是上官一娜、詹瞻、杜铮铮,郝梦莹是做《丹阳专题》的,不在一个序列,连后补都不是,是后补的后补,也就是说,再怎么着,也轮不到郝梦莹来顶詹瞻的班,替詹瞻的镜。这么说吧,杜铮铮是詹瞻指定的替补!指定是啥?指定就是钦定!奥运会、残奥会、亚运会、农运会,有指定产品吧?世博会、博鳌会、广交会、药交会,有指定产品吧?指定了,别的产品就进不来了,就只能是它了。詹瞻指定了杜铮铮,郝梦莹能顶吗?魏嘉平让顶了,就破例了,坏了规矩了,就有戏了,就热闹了。
魏嘉平走进演播室时,郝梦莹已经在熟悉稿子了。几年前,费玉跟上官一娜搭档时已经当红了,红得发紫,几个年轻的播音员都想跟费玉搭档,一道出镜,一样红红,一样紫紫。上官一娜下镜时,费玉选的搭档原本是郝梦莹,结果被上官一娜换成了詹瞻。费玉不愿意,詹瞻说:“费老师,带带我吧。”那时候,詹瞻试镜还没过魏嘉平的审核关,还是众多板凳播音员之一。詹瞻的声音,乍一听,不错,有磁性。但不能细听,长听,常听,也就是不耐听,更经不起行家琢磨。有上官一娜的力挺,费玉不好回绝,就说了一句官话:“听组织安排吧!”话一出口,费玉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忽视了。詹瞻不仅听组织安排,也会让组织安排,关键还能安排得很到位,很得体,甚至天衣无缝。很快,台里就有了动作,改革了,而且选择播音与主持部作为了工作试点。这是台里的重点,马国华亲自挂帅,亲临播音与主持部开了会,讲了形势,讲了意义,讲了措施,台里还下发了改革方案,对播音员进行改革重组。男女搭配,是必须的,也是原有的,也是科学的,也是经过历史检验的,符合当前乃至今后很长一个时期甚至长久的出镜模式。方案的核心是重组,重组的方法是田忌赛马,打乱过去的强强组合,实施强弱搭档,以强带弱,实现整体提升。重组的核心,在改革的尾声,才凸显出来,就是实现费玉与詹瞻金童玉女式的搭档。
费玉有言在先,就接受了,搭档了。费玉心里很不是味,吃了花椒一样难受,还得紧紧地闭住气,嘴巴张一张都不行。花椒就这么厉害!
改革是成功的,有目共睹,毋庸置疑,单书记多次在不同场合对广播电视台进行了表扬。那时候,单书记不单是市委书记了,已是享受副厅级的市委书记,不仅对科级干部有生杀大权,而且还可以左右一些处级干部,尤其是对丹阳的处级干部。所以,市委宣传部立即派出专门的写作班子到丹阳广播电视台搞调研,在《丹阳周报》刊发了万余字的长篇通讯。这都是虚的,次要的,关键是年底的时候,詹瞻一下子拉到一笔八十万的广告。这是丹阳电视台史无前例的,至于会不会后有来者,不知道!马国华在年终总结大会上激动万分地讲:同志们,八十万,八十万啊!八十万是啥概念!我们一年的广告收入只有儿百多万,八十万就是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啊!同志们!这就是改革的成效!”
费玉呢?悲催了!詹瞻跟镜跟吃家常便饭一样,说跟就跟了,一跟就是几天半月,就得有人顶班。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没个准儿。费玉的工作状态就打乱了,精神状态就打乱了,还播得好吗?落害了,获骂了。但市里的领导说好,费玉就必须好。即使心里不好,甚至非常不好,也得好。费玉清楚,不好只能在心里,脸上依然要好,要笑得好,而且要恰到好处,如果能够灿烂,那就皆大欢喜了。费玉有这个能力,做得还很好,很快又灿烂了,又吸粉了。
詹瞻与费玉搭档,尽管俩人都热情着,按着部,就着班,出着镜,但大家心里明镜似的,那只能说是配合,没有默契,更缺乏激情,出镜的节目,生硬哩!
费玉跟郝梦莹曾是专题节目的老搭档,不需要磨合,掏出干粮就是馍。费玉迅速让化妆师给化了妆,跟郝梦莹坐到了一起。几年了,还能找回感觉吗?魏嘉平心里还有一丝担忧。事实说明,魏嘉平的担忧是多余的,郝梦莹毕竟一直在播音,而且很年轻。年轻有的是激情。激情是可以挥洒的,它是世界上再生能力最强的东西。可以再生,就跟废旧塑料一样成了最廉价的东西,但它不废旧塑料,它是情感的迸发,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廉价与珍贵统一了,唯物辩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