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却仍然固执地说:“狐仙给你送银钱让你使唤,你不盖房不置地,埋在地底下咋行?你外爷常给我们说,银子是神器,一入地就长了脚,不在坛子里押符,它就钻墙跑到邻居家去了……”
这时,心香已经从做饭屋端出饭来,她给母子俩搁了筷子,这才接过了老娘的话茬儿:“亏了那银子跑到爪哇国去了,要是留下来,你就是个地主婆!这一院猴羔子,一个个都是地主孙子,到时连个媳妇都说不下,看你闹心不!”
老太太不失时机地接住媳妇的话茬说:“我媳妇这回说的真个儿是实实儿个实话。成分不好才叫遭罪哩,在村里做人抬不起头,娃娃也跟上受落怜……”
望着心香端上来的那一碗清溜溜的苞谷糁,运喜再也没有心思和老娘逗乐了。这碗汤饭,让他似乎看到了一碗老井坊这几天绞上来的黄水……面对着家传的这只大老碗,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半天都没有去摸石桌上的筷子。
老太太也不再和儿子磨嘴,端着自己的碗进了做饭屋,她一直恪守着女人不上桌那老讲究。要是在平时,老太太这一走,高运喜肯定得把老娘说叨几句,这时候,他却没有吭气。心香看见男人依然一声不吭地看着那碗饭发癔症,就催促他说:“你咋不动筷子呢?”
运喜还是呆坐着没有吭声。
女人家都有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毛病,不问得男人起高躁一般是不会停嘴的。她估摸男人为麦秀昨天被关进县看守所的事情又闹心起来,忙问:“老詹不知道找到县长了没有?不就是卖了那点饭食嘛,还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罪?!”
运喜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听婆娘没完没了尽扯这些让人更加不高兴的事情,便有点没好气地说:“你长着那副耳朵一天到晚是干啥用的?凭着刘玉清在公安局当着那个副局长,放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再说,一个女人家她杀人啦?!她放火啦?!”
其实,运喜一大早从县里赶了回来,麦秀这阵已经在自己家里好好地待着呢。他这头迷迷糊糊地刚起床,佑普爷就来到大队说要领人去祈雨,一想到这件事情就感到十分头疼。他坐在那儿自顾思忖了半天,这才十分不情愿地告诉了女人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唉,麦秀在里边把我也差点给告下哇!”
这句话,心香听得真真切切,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委实不明白,自家男人平日和老詹好得就差换婆娘睡觉了,这个杨麦秀为啥要平白无故去咬自家男人?何况,老高整天只知道撅着尻子给大伙拉套,倒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想到这儿,她就更加急迫地问:“她能告你个啥事嘛?”
运喜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唉,你要是不去卖这布,这一家人往后可咋个活下去哟?”
听到这里,心香立即就脱口骂了一句:“这个卖屄的!被人家逮住就好好说自家的破事,拉我当垫背的!”
一看婆娘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忙替麦秀掩饰地说:“你看你那样子,人家公安的人都是喝醋的?一个女人家被叫到那号地方,她会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她也不过是随便说了一句村上还有人卖破衣烂衫那些话……唉,你这个人呀,叫我这阵子不知咋说你才好!”
心香正在气头上,一看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替别的女人打圆场,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一拍屁股就要出门。
运喜也不起身,坐在那儿十分威严地呵斥道:“你闹啥去?”
心香气哼哼地说:“我找这个卖屄货论这个理去!”
运喜依然没有起身,只是十分震怒地对着女人喝道:“翻了天了你,给我滚到屋里去!”
这个瘸腿男人在自家院子里,绝对还算得上是个活阎王。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圣旨一般被一家老小认真地遵循着。当然,心香也不是村上那号有事无事都故意和自家男人闹气的麻糜儿婆娘,若不是心头这口恶气实在无法忍受,往日里她也从来都没有在自家男人面前这么没规矩过。
站在门口的她分明已经瞧见男人那发青的脸色,知道自己那句骂人的话委实是让掌柜的动了真气。当然,她比别人更熟悉自家男人的禀性。如果她今日真的敢迈出这个大门一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绝对会让这个小院立即就天翻地覆!她怔在那儿站了一小会儿,只好委屈地捂着脸反身冲进了自己住的小房……
一直目睹事情发展过程的大女儿水仙,知道她们家这个“活阎王”有事无事都会拿她们母女来撒气。当然,就她这个年龄,还不敢掺和大人们的事情。看见父亲气哭了母亲,她故意把手里的绞线车子往地上一掀,狠狠地白了父亲一眼,起身就随母亲进了屋。
水仙已经大了,平时,运喜也慢慢习惯着倾听她对生活的一些主见。没承想,这贼女子半年来愈来愈不像话,居然敢用这种方式对一家之主至高无上的权威提出挑战。可是,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想找个撒气的东西都没有,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