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车开动了,少磊和子恒面对面坐着,不少乘客开始打起了盹儿,而子恒好像很享受“咕隆隆”的感觉,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有人拎着水壶倒水,便问少磊:“唱的嗓子疼吧?我给你要碗水去?”

少磊摇摇头:“没事儿,我不渴!”

“哎,一开始你说补票,咋又没补啊?”

少磊一脸丧气:“甭提了,我钱褡子丢了!”

“啊?全丢了?”

“可不!”

“早知道我就给你买票了。”

“拉倒吧,唱两句大鼓不就上来了?”

“还是你有能耐!”

“这有啥?咱乐亭人就这块搭腰!以前坐火车我见过有人没票就唱几句大鼓书,或者唱段影就让上车的,不新鲜!”

子恒看看四周,把手伸进衣里,鼓着拳头掏出来,拉过少磊的手,往他手里塞。少磊推辞,子恒硬是塞给他,嘱咐:“小心点儿,再丢了可就没了!”

少磊感觉着手里的钞票,悄声问:“这是多少啊?”

“我也没数,顺手抓了一吧,有多少算多少吧!”

少磊一笑:“既然没数,就怕这钱还不了你!”

子恒白他一眼:“我天天堵着你们家门口要债去!”

少磊嘿嘿笑起来,把钱揣进里兜。

列车节奏的“咕隆”着,人们困倦地或趴或靠。

小乞丐在车窗与过道之间狭小的缝隙里蹲着,东张西望,平视的视线里尽是间或经过的人腿。小乞丐对面的旅客在打着盹嚼东西,座位底下散落着一堆花生壳,桌上,有一小堆带壳的花生。小乞丐看准了,慢吞吞的蹭过去,不动声色的扬起手,伸开五指罩在花生上,飞快的划拉一把,刚要缩手,觉察到旁边似乎有一双注视的眼睛,望过去。

子恒与小乞丐目光相遇,面无表情的把脸扭向窗外,眼看着被大山吞掉仅剩一抹残红的夕阳。

一只小巧却胀鼓的手从一张桌子上极快的缩走。对面座位上的人已然睡着,没有觉察,而桌上的花生显然少了一些。

子恒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低下头,脚边跳来了几颗花生,紧接,又跳来一颗。他抬头,小乞丐捏着花生正要投掷的手顿然停住,向他热情的做出“吃”的示意。

子恒忍着笑,犹豫一下,捡起来,回头再看小乞丐,她正剥花生吞吃着,待手中的花生全部变成了一堆壳,小乞丐抹抹嘴,胜利的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少磊他们,二人已昏昏睡着。

奉天,崔宅,客房。

崔喜良背着包袱,浑身沾尘,满头大汗,坐在椅上,捧着茶碗,迫不及待的张嘴喝。

崔跃扬给他倒水,说:“慢慢喝,别呛着!”

喜良一连喝了四碗茶水,喘息了一会儿,才开口:“六叔,跟您说实话吧,我是打家里偷着跑出来的!不过,我估计,我爸也猜得出来我往这儿跑了!”

跃扬面色平静,言语里一半是训斥,一半是关心:“你真是翅膀硬了!从乐亭到奉天,中间还过个山海关,这么远的路,你就不怕你爹妈惦记?”

“他们才不惦记我呢!就因为我唱影,我爹都恨死我了,说我不务正!六叔您说,难道非得学买卖才是正经行当?那唱影的一个个没招谁没惹谁,靠自己本事吃饭,咋就成了下九流了?”

跃扬一皱眉,道:“你爹是为你好!”

喜良变得蔫蔫的:“您也这么说……那我啥也不说了!”

沉默片刻,跃扬问:“你来奉天,有啥打算?”

“唱影呗,我挣扎着学了好几年!对了六叔,您在奉天这么多年,肯定认识不少人,寻个唱影的地方,应该不难吧?”

“你想聘影班?”

“我签的宋家影班,过几天就来,我先打个前站!”

“俗话说‘打破铜锣有箱主’你操哪门子心哪??”

“箱主是我师父,头一次到关东来……卖艺的都不容易,您要是有门路,就给想想办法嘛!”

跃扬低头沉吟一会儿,道:“要说学买卖的地方,我倒是能给你找着,唱影嘛……我还真不熟悉这行当!要不这样,反正影班也没来,地方呢我先踅摸着,你先在家里住下,要是闲得慌,就在金店帮帮忙,咋样?”

喜良只好点头。

崔宅,卧房。

晚饭后,跃扬从炕席上摸出一封信递给老伴,念叨起喜良的事:“大哥的信刚收到,这喜良人就来了!这爷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说说,咋办吧?”

崔妻把信看后折好,说:“反正喜良都应了,就先让他在金店里干呗!”

跃扬摇头,道:“你没看大哥那信里边咋说的?让我给喜良介绍到大商号学买卖去,咱这小小亨通金店怕是不够格儿!”

“可喜良自己不愿意去,咱们能有啥办法?总不能绑着他去吧?”

跃扬愁眉不展,桌旁坐定,拿过酒壶,喝起来。

奉天火车站。

火车低鸣着驶进奉天站,人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少磊说:“奉天到了!”子恒透过车窗看见站台上“奉天站”三个字,二人起身随着人们往车门走。

小乞丐也站起来,跟着。

子恒和少磊已混入人群中。

火车站外,接人的、等车的、卖烟卷的涌满站台。

子恒一路被人撞了好几下才走出站台,走在北奉天驿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奉天街头让他一下子目不暇接。

小乞丐追着跟出来,子恒看见了她,向少磊使个眼色,少磊回头看,见小乞丐正挎着小包袱跟在不远处,一边东张西望地瞧着,满眼是初来异乡的生疏和新奇,一辆畜力轿车从她身边飞快的驶过,她慌忙躲开,用羡慕的眼光目送它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