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一家人在孙家熬过了三个年头,听说陕西的灾情有所缓解,逃亡在外的宝鸡乡党,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返乡。
临行前,归心似箭的奶奶和大婆带着大伯去向孙七爷辞行,说明了想回归故里的来意,他们对孙家老爷宽厚仁慈的收留不胜感激,磕头谢恩拜别!
孙七爷见她们去意已决。想起这几年他们在他家任劳任怨的辛苦劳作,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天。他让陈管家为奶奶准备了回家吃的口粮和种子,一斗玉米种子,一斗青稞和燕麦口粮,和一袋子干洋芋片,还有一些豆豆颗颗的五谷杂粮,和两把本地的土特产——女人拉鞋底用来拧绳子的麻胚,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其实这些东西,也算是我们一家人这两年来辛辛苦苦挣来的,是我们应得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孙七爷的恩赐。因为当初爷爷答应孙老爷只管吃管住,不要钱的承诺。如今给了玉米种子又送口粮,虽然东西不多,那也算是孙七爷的额外施舍。
临行,孙七爷又嘱咐奶奶和大婆说:“诚志媳妇,你们带着孩子回去以后,如果觉得老家的情况还是不行的话,你们还可以回来,我们孙家的大门,永远为你们开着,随时欢迎你们再来!”他又派老李送了奶奶她们启程。
奶奶和大婆领着大伯、二伯他们,千恩万谢的告别了孙家,顺着三年前的老路原路返回。
一路上,老李推着他专门为大伯和奶奶特制的独轮车,说是独轮车,那能算个什么独轮车啊!
那是两天前的晚饭后,老李听说奶奶准备带着一家人回老家,便前来探望。
一进门,正好看见妯娌俩正在收拾东西,大婆望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李正在发愁——
老李关心的问:“王家大嫂,听说你们就要回老家了,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唉,现在诚志不在,你看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行李,大多数都是路上用得着的东西,和东家赏赐的口粮种子,还有两个娃娃平时零零碎碎,捡回来的豆豆颗颗,这让我们怎么个拿法啊?还有三儿这个不会走路的累赘,这可怎么办啊?”大婆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看了这个阵势,老李也为奶奶她们犯愁,几百里的路程,要靠奶奶一个女人家,怎么带得动这一大堆的行李,还有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这让他们怎么个走法?现在没有了诚志这个靠山,这一群孤儿寡母确实可怜!他也在心里着急……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了小孩子砍柴用的那种简易的独轮车,简单实用,挺不错的!那要比用人肩扛背驮可省力得多!
他便说:“大嫂!你俩先不要着急,我想办法给你们做一个独轮车,就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奶奶半信半疑的问:“那你没有材料怎么做啊?”
“其实这个不难,只要能找一个木轱辘就可以了!别的我想办法好解决!”
“哦,木轱辘有啊!前几天我看见周儿和花花,在院子里滚一个木轱辘玩,我怕砸着他们的脚,藏在隔壁屋里,我拿来你看行不行!”奶奶起身端着油灯,到隔壁堆放农具杂物的房间里,很快提过来一个木轱辘。
老李一看高兴地笑着说:“这个不大不小刚好,做独轮车关键在这个车轱辘上,旧的要比新的好使!有了这个车轱辘,问题就解决了!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这没有木匠你会做吗?这得等到啥时候啊?”大婆不放心的问。
“唉,大嫂,你也真是的,咱们还想要个什么样的车子啊?还需要找木匠吗?”奶奶苦笑着说。
大婆不解的问奶奶:“哪个独轮车不就是像咱们家推土堑圈用的那个推车吗?”
老李一笑说:“大嫂,放心吧!这个很简单,没有那个费事,而且还实用,明天晚上我就给你们送过来!”
第二天晚饭后,老李果然推着一辆简易的独轮车过来放在门外。
二伯见了,高兴地不得了!拍手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这不就是黑子他们砍柴用的三角小推车吗?我们也有小推车了!”
“这个被他们的小推车大多了!”大伯走过去和二伯抢着试推。
第二天,老李就是推着他用了多半天的时间,砍砍钉钉的拼凑起来的独轮车,送着我们一家人走了十几里路,一直送奶奶她们翻过卧虎岭上了大路,又转了几道弯,他才告别离去。
却说这一路上,还多亏了这辆简易独轮车省力不少!
未曾想到,这辆不起眼的独轮车,一路上它却成了三伯和父亲的摇篮。把粮食往车子前后左右两边一堆,再用绳子捆绑牢靠,乱七八糟的行李包裹往上面一堆捆绑结实,中间留出一点小空间,铺上被褥软乎乎的像个鸟窝一样很舒服,把三伯和父亲往里面一放,别提他俩有多高兴。
父亲天生好动坐不住,只要一遇到上坡路,父亲就要闹着下来帮娘推车。
天真烂漫的父亲,故乡在他的幼小的脑海里,已经变得模模糊糊,反正他看见两个哥哥高兴,他就跟着高兴。只有三哥木讷的坐在车子上,随着车轮的滚动,摇摇晃晃的犯迷糊。
父亲一路上坐车坐累了,就下车跟着跑一会儿,跑累跟不上了,又上去坐一会儿,他倒觉得挺好玩的!
突然,父亲想起了一件事,爹爹自从被坏蛋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曾经问过娘,坏蛋到底把爹爹抓到什么地方去了?娘告诉他爹爹被坏蛋送回老家了,我们现在回老家不就是快要见到爹爹了吗?
不由他兴奋地的蹦起来大声喊叫:“噢——太好了——我们要回老家了——我快要见到爹爹了——我快要见到爹爹了——”
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惊得大家目瞪口呆,非常惊愕不已!不知应该怎样回应他?
奶奶的心好像猛地被人用锥子狠劲刺了一下,疼的她差点儿闭过气去,不由得她停住了艰难往前拉车的脚步,抬起头来望着前边蹦蹦跳跳天真烂漫的儿子,心如刀绞,泪珠扑簌簌的往下掉……
大婆在后面,她看见奶奶痛苦得摇摇晃晃的身躯,同是天下沦落人,都有过丧夫后撕心裂肺的痛。她深深地能体会到奶奶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赶紧大声说:“翠萍,你累了吧?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喝点水再走吧!”
大伯知道弟弟的一句话刺痛了三娘的心,他懂事的从奶奶手里接过车子,按照娘的意思在路边停好。
父亲在前面高兴的喊叫了半天,却听不见两个哥哥的回应;他们怎么都不配合我欢呼呢?他生气的回头一看,见车子突然在路边停住了,使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跑回来想问母亲,你们为啥突然停下来了呢?可当他回到母亲身边时吓了一跳,不知为什么母亲却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耸动着双肩抽抽搭搭的泪如雨下……大大也在一旁陪着母亲掉眼泪……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啦?提起回家两个哥哥都很高兴,为什么一路上娘和大大两个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老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好端端的地走着走着又哭了,他真搞不明白,这些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比他们小孩子还爱哭,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使他百思不解……?
“唉,真扫兴!”
这一路上,车子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奶奶一个人或推或拉,由于道路疙里疙瘩的十分难走,独轮车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扭来扭去的颠簸晃荡,累得奶奶腰酸背疼,两条胳膊疼得好像快要被卸下来了似的,一双原本白皙细腻的双手,被粗糙的独轮车把,磨得血泡累累,疼痛难忍……
大伯见三娘不停地用手交替着捶打双肩,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遇到上坡路,他和二弟一个在前面用力拉,一个在后边拼命的推。
唉!谁叫他们这么命苦,先是没有了父亲,现在又没有了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三爸,要是三爸还活着,现在三爸还能帮三娘拉车,三娘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这是一段缓慢的上坡路,大伯一个人在前面用绳子帮奶奶拉套,心里的话儿也无法对谁讲,独自一个人越思越想越伤心,便偷偷地哭了起来。
只要一遇到好走的慢下坡路,十二三岁的大伯,也换着帮奶奶推一会儿车子,让奶奶轻松一会儿缓口气。
可是,山里的道路,总是弯弯曲曲,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十分难走,让他能驾驭独轮车的路段实在是太少了!一不小心就会翻车的,因为他人小力气小,稳不住车把。
其实,翻车倒是小事情,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过大家再抬起来就行了。
可是,车上还坐着一个半死不活,吃喝拉撒都要别人帮忙抱上抱下的残疾儿三伯笨笨。
有时候,二伯也想帮忙推车,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虽然长的比大伯体质好;可是他年龄太小了,他没有大伯老成练达,对他来说车子太重,他稳不住车把手,只能帮大伯和奶奶推车拉套。
偶尔,遇到好走的下坡路,大婆是赶不上车子跑得快,奶奶就让她也坐上去歇歇她的小脚。
这一次是原路返回,对路径的概况奶奶也比较熟悉一些,哪里有能住宿的破窑洞,烂房破庙宇都在她们心中,基本上错不了宿头。
大家走累了,奶奶就在有水的地方停下车来休息。大伯和二伯捡柴禾、拔野菜。
不知疲倦的父亲,倒是非常活跃,看见哥哥们在路边地里拔野菜,捡柴禾,他就帮忙把他们捡到的柴禾接过来,抱过来让奶奶生火做饭,忙的不亦乐乎!
唯一的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去的时候,每到一个地方停下来,叽叽喳喳的一大帮人。
可这次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们女人娃娃六个人,没有了爷爷这个大力士搬石头支锅、扳枯树枝生火,他们真的很可怜!
奶奶拉车拉的两个条胳膊疼得快要掉了似的,几乎没有举手之力,挣扎着支稳铁锅,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大婆生火做饭,她就帮忙添柴烧火。
没有了表姑姑这个挖菜能手,指望大伯和二伯,既要拣柴禾,又要挖野菜,指望他俩捡来的柴禾光冒烟不起火;挖来的野菜也是连根带草的不好洗!
大婆的三寸金莲一路上也实在可怜!虽说偶尔还能坐一会儿奶奶推的独轮车,可是除非是比较长的大下坡路,大婆实在是赶不上了才坐一会儿,一般的弯弯转转的小下坡路,就是奶奶叫她坐,她也不肯坐。
此时,血红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奶奶用独轮车推着三伯笨笨,推着一家子的救命口粮和希望,硬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带领着一家大小六口人,回到了久别的故乡——牛寺庙村。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奶奶终于推着独轮车,摇摇晃晃的来到自家大门前,把车子停靠稳当,一屁股坐在大门外的石头上歇息,等待大婆开门。
大婆打开关闭已久的大门,随着“吱扭扭”的开门声,门框上的尘土涮涮的往下掉——呛的大婆连声咳嗽,用手挥挡着灰尘倒退了出来。
大伯和二伯进到院子里一看,好久没人居住的家,到处都是蜘蛛网封门闭户,一派凄凉的迹象。
二伯失望的说:“哥,你看咱们这也叫家呀?怎么乱七八糟的是这个样子,早知道是这样,咱们还不如不回来哩!”
大伯生气的说:“连义!你胡说什么呀?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你就甘心情愿为别人放一辈子羊,吃一辈子的残汤剩饭?”
二伯一想大哥说得对,笑着说:“我才不呢!”
大门外传来了大婆的叫声:“你们两个快出来帮忙啊?怎么一进去就不知道出来了?”
此时,奶奶怀里抱着三伯笨笨进来了,手里还提了那块黄油布,踏进了久别了的家门。
只见满院子乱七八糟的,不似离去时候的样子,院子里搞得一片狼藉,自己的北窑和南窑窑门敞开着,显然是丈夫曾经回来住过,她到窑门口往里一看,只见炕上光秃秃的没有席子,被子枕头乱七八糟的堆放着柜子盖上,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一切都已经是一目了然了,不由得泪水夺眶而出——
唯有大婆中间窑的窑门紧锁,也已经是蜘蛛网封住了门户,呈现出一片无人居住的凄凉景象。
大伯贤义在厨房门口,刚刚放下手里提的行李,见精疲力尽三娘抱着三弟,眼泪汪汪的扫视着久别的家园,看她悲痛欲绝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疼至极!
懂事的大伯赶紧跑过去,接过三娘手里的油布,抖了抖开铺在厨房门外的房檐台上,关心体谅的说:“三娘,你快把笨笨放下,你也坐下来歇一会儿吧!反正咱们已经到家了,我和连义先把那些小件东西慢慢往回搬,你歇着不用着急。”
这时候,父亲手里提了一个和他极不相称的大包裹,连提带拖的拉进来了,煞有其事的有些夸张的喊:“大哥,二哥!快来帮忙啊!你们想挣死我呀?”
刚刚屁股着地的奶奶,听见叫声抬头看见儿子累得小脸通红,还故意“呼哧、呼哧”假装气喘吁吁的样子,奶奶望着儿子活泼可爱的调皮样子,心里更觉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她不知道一会儿儿子问她要爹时,她怎么答复他?
二伯远远地坐在上院天爷堂下面的槌布石上,看见父亲提着一个大包袱,便埋怨说:“谁让你人小还要提个大包袱,有本事你就自己提吧!先叫我歇一会儿再说。”
大伯赶紧跑过去,想接过父亲手里的大包袱,父亲却不放手说:“这是我们家的我自己来。”大伯无可奈何地回头望着三娘。
奶奶见状,无奈地对侄子摇摇头说:“唉,你去帮你娘吧!不管他!”回头对儿子说:“周儿,快放下吧!看你把包袱弄脏拉烂了怎么办?快放下!叫我喘口气,一会儿我提吧!”
父亲抬头看见自家的窑门敞开,便以为父亲在家里,就冲着窑内大喊:“爹——爹——我们回来啦!你快出来帮忙啊!这包袱太重了,我提不动啊!”
这一喊就像有人,在奶奶鲜血淋漓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疼得奶奶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此时,门口传来了大婆的尖叫声:“哎呦!我一眼没注意,这个碎祖宗怎么把你三娘的新包袱给拉进去了。”
显然是大伯出来又埋怨自己的母亲了。
唉,原来是我家的大门并不大,独轮车虽小,可以进去,可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门里显然是进不来。
等奶奶抱走了三伯,父亲看见已经到家了,也从车子上爬下来,大婆把车子上绑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往下解……父亲还依稀记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看见大大从车上往下卸东西,他见大哥和二哥都已经提着东西进院了,他认得那个黑白相间的格格包袱是自己家的,便挣死巴活的提了进来。
虽然,眼前这个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可他还是感到了家的温暖,因为这里有疼他爱他的爹爹在这里等他回来。
可怜的父亲,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爹爹早已不在人世了——
奶奶茫然的望着空荡荡,熟悉又陌生的王家大院,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惆怅与孤单。
如今,自己千辛万苦的带着一家人终于回来了;却怎么一点也找不到回家的感觉呢?
奶奶疲惫不堪的坐在三伯笨笨的身边,看着儿子冲着自己的北窑,不停地“爹爹!爹爹!你快出来帮忙啊?快累死我了!”窑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生机!
奶奶虽然知道爷爷早已去世——
可是,她仍然随着儿子的呼喊声,目光死死的盯着窑门,希望奇迹出现——哪怕丈夫一脸的病容,走路趔趔趄趄的应声出现在窑门口,那将对精疲力尽的她,是一种极大的精神鼓励及安慰。
她多么希望,爷爷的死讯是谣传,土炕上的席子作为它用。孤身在外的丈夫,闻听她们回家的消息,匆匆忙忙的从外边赶回来迎接她们。
然而,这一切却都是她母子,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窑门口迟迟没有丈夫的身影出现,大门外也没有传来丈夫的呼唤声。
同是女人的大婆,她也是从亡夫这个噩耗里挣扎过来的人,她理解奶奶此时此刻,触景伤情,睹物思人的苦衷!她吩咐两个儿子说:“贤儿,连儿,不要在打扰你三娘了,叫你三娘静静的歇一会儿,咱娘儿几个先慢慢地搬吧!”
我们家出出进进的有了说话声,早已惊动了邻居白福老汉,他闻声转了过来,远远地看见只有大婆和两个儿子在门口搬东西,看样子是一袋子粮食,娘儿三个怎么也搬不动,他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慢腾腾地渡过来问:“婶子、贤义,你们都回来了?”
“哦,你在家啊?你们家的事情好,你们没有出去逃荒吧?”
“唉,遇到这么严重的灾情,能扛过来的人家不多,勉勉强强的凑乎过来了。怎么不见我三婶她们母子啊?怎么她们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哦,你问翠萍啊?回来了回来了!这回要不是她,我们哪能这么快回来啊!这一路上多亏了她用这辆不起眼的独轮车,硬是把笨笨和这些乱七八糟的行李,连推带拉的给启程回来了!”
白福老汉尴尬的笑了笑说:“哦,她回来了,回来就好!”
大婆觉得白福老汉的神色怪怪的,便问:“你找她有事吗?得是诚志他回来过,他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话?”
白福不好意思的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婆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我们家的辈分大,白福老汉的年龄大,一般情况下,他很少这样称呼他们婶子的。
今天,这个老头子到底是怎么啦?突然这样称呼她们,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难道说诚志的死,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不知的隐情?
自从家里没有了男人当家,大婆处处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算计。看见白福老汉过来,帮他们把那个最重的装有青稞和燕麦的口袋扛了起来,她急忙小心翼翼的端起地上摞有几个饭碗和勺子的小铁锅跟了进来。
“他大哥,你看北窑的门开着,你把口袋给咱们扛到北窑去,这一口袋粮食,暂时用不着,先放在翠萍那里好了,辛苦你了!”
大婆便端着小铁锅朝厨房这边走来。
奶奶急忙要起身要接过大婆手里的小铁锅,大婆摇摇头说:“不用!不用!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大婆一弯腰把小铁锅放在房檐台上,在衣襟里摸钥匙,却见厨房门是扣上的,并没有上锁,便稍微迟疑了一下,打开厨房门,把小铁锅放进大锅后面的灶台框里,看了一眼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案板出来。
看见白福老汉,却把粮食口袋放在了自己的中间窑的门口,站在哪里等她开门,她还以为是她刚才说的话,白福没有听清楚,赶紧过来笑着说:“他大哥,不好意思麻烦你把这袋青稞杂粮,给咱扛到北窑去。”
白福又尴尬的笑笑说:“婶子,我看不用了吧!你先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大婆心里有些想不通,这个人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多走几步能累死你啊?一见面就问翠萍母子回来了没有,现在却说有话要对我说?看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样子,莫非他见诚志不在了,又在打翠萍的啥主意,她生气的说:“算了算了!你不帮了算了,就放在门口吧!你可以走了!”
“婶子,我真的有事要跟你商量!只是…….?”白福老汉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大婆见状,生气的说:“你一进门就问翠萍母子回来了没有,不用你开口,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家诚志死骨未寒,可连三周年都没有过里,你莫非又在打我们家翠萍的鬼主意?告诉你,你就是有再好的人家,我们翠萍可是不会轻易改嫁的。要真是这个话,咱们就不要提了,免得又惹她伤心难过。”
“唉,你误会我了,我怎么能干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哩?”
大婆没有好气的说:“那还能有什么事情,更让你这样掖掖藏藏的不好开口哩?”大婆用力推开了尘封已久的窑门,头顶的灰尘刷刷的往下掉。
“唉,算了算了!我看你们现在刚回来,家里乱糟糟的,你们先忙吧!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们!”白福老汉一看昔日贤惠善良,说话一团和气的大婆,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像那刺猬一样,一反常态的不可思议?
既然人家摔门下了逐客令,自己在这样厚颜无耻的留在这里也是无益,倒不如趁此机会先退出来,回家在和儿子合计合计再说。
白福老汉等待大婆她们回来,已经等了很久,在他心里,他多么希望,就像二爷诚喜说的那样,最好让奶奶和父亲,永远留在山里不要回来。
这件事就会更好办了。
他此番主动过来,帮她们扛粮食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探虚实,得知奶奶和父亲也都回来了。他本想先给大婆白氏透露一些,关于爷爷卖窑的事情,也好让大婆先给奶奶透透气,明天他再找证人正式向奶奶摊牌,这个事情也就有个回旋的余地。
白福老汉在大婆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在心里只怪自己性急,只要她们回来了,这件事情早一天晚一天,这又有何妨?
何况,这回交易的证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老二诚喜,有诚志亲自按的手印在这里,她们是抵赖不了的!
唉,这种趁人之危的话,说起来也的确有些棒槌剜牙——夯口。
正在白福老汉,自思自叹的低着头往外走时,看见奶奶从南窑里提出来一领淘麦子用的芦席,正在院子里烟山土雾的低头敲打,他知道爷爷死的时候,没有棺材板,二爷诚喜也没有心思给他用木板钉一口简易的棺材,只好用他身下铺的芦席卷了,抬出去埋在了自家磨蕖湾的地里。
唉,真是世事造弄人,好端端的一户人家,几年的时间就死了兄弟两个,留下这满门的女人娃娃一大摊,也实在可怜!见这凄凉的状况,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详装没事的悄悄地溜了出去。
大婆正在打扫卫生,一回头看见两个儿子,还坐在厨房门口的房檐台上不动弹,便吩咐:“贤义、连义,你们俩个已经歇了一会儿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叫周儿陪笨笨玩,你两个快去把水桶提到戏楼后的泉边,好好地洗一洗,给咱抬一桶水回来,咱们都累了一天了,你两个看能给咱烧一口热水喝吧?”
大伯答应着从厨房里提了水桶出来,二伯在厨房后边找了一条棍子,十分不情愿的跟着大哥出去了。
当他兄弟两个把水抬回来后,看见娘和三娘两个人,各自还在自己的窑洞里,烟雾腾腾的打扫卫生烧炕,兄弟两个便开始动手打扫厨房,抱柴禾清洗锅灶开始生火烧水。
等到奶奶和大婆各自把自己的住处打扫干净,擦洗完毕。懂事的大伯烧了半锅开水,凉在案板上,等待母亲和三娘收拾完毕,过来洗一洗,大家坐在一块儿吃了些剩干粮,喝了碗热开水,就算吃了晚饭。
不等天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家人,就各自回到已经打扫干净窑洞里,倒在被母亲烧的热呼呼的土炕上,这才感到了家的温暖。
这一夜,大伯和二伯他们可睡了个踏实觉,他们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