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种以羞辱先辈亡灵为乐事,从而达到一泄仇者心头之恨的恶劣行为,或许在各个民族的早期发育阶段都有发生过,最典型的当属战国时期的伍子胥鞭尸。就是近现代的历史长河,也曾发生像一战、二战、局部战争以及部族冲突之类的大规模杀戮。人类的劣根性顽固地阻止着文明进步的车轮,人类每前进一步,都付出着沉重的血的代价。然而让人类困惑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丑恶与暴虐还在时不时地沉渣泛起,它们变幻着形式,像病毒一样繁衍漫延,这是人类文明的悲哀……呵呵,扯远了。

跟在族老身边的古兆光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惨状惊得目瞪口呆,心如刀铰一般的抽搐着,疼痛着,腮边的肌肉剧烈地抖动,一股愤怒的火焰自心底升腾。

面对这样惨无人性的蹂躏,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他们愣在了那里,足有好几分钟之久,等到清醒过来,他们一齐将目光投向古松明的身上。

族老古松明的眼中射出两道深绿色的光芒,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大吼道:“狗娘养的,姓丁的,我操你祖宗,灭了你全族!”

古松明说完便颓然地蹲了下去,双腿跪在地上,用手抖抖索索地捧起一抔黄土,然后将头用力撞在一块石碑上,嚎陶大哭起来。

他的额头顿时浸出一片殷红的鲜血,可是他的身体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心中除了愤怒和仇恨再没有别的。他在地上跪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头来,然后一挥手,将身旁一棵锄头把粗细的小树击成两截。

过了一会儿,古松明从地上立起身子,将古兆光和另外几个年轻后生叫到身边,简单交待了一番,便一挥手,高声对众人喊道:“走,找姓丁的算账去!”言毕,便领着这一帮怒不可扼的族人骂骂咧咧地向丁家祠堂奔去。

长湖町距湾里村丁家祠堂只有两华里的路程,中间隔着清水河。族长古松明迈着大步在前头走着。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身子骨却还是那么硬朗,他是古氏家族第十三代族长,年轻时也曾是一条威震遐迩的硬汉子。有一回,他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半大的老虎,并以此名扬乡里。

那是民清之交,有一年的八月,秋风自北向南越过南岳衡山,把湘江流域广袤的原野吹得一片枯黄。

天气开始变凉,大雁纷纷南飞。农民早早地收了稀薄的庄稼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进入农闲秋藏时节。

妇女们开始准备过冬的衣被,男人们则做点零星的杂事,或者干脆蹲在禾场上晒着太阳聊天,乡村呈现出一派悠闲的气氛。

古氏家族自古以来便有着勤劳勇敢、发奋图强的传统。即使是在农闲时节也没有人在家闲着,他们或做一些修理屋宅农具的工作,或是整理田间的沟渠,或到雨母山上去猎捕獐麂豺兔。尤其是这狩猎,更是男人们最乐意从事的活动,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鸟枪土铳,一到秋收之后,就三人一伙五人一帮扛着猎枪到山上转悠。也有胆大的,孤身一人就进了山。

那天,古松明和族兄古和义两个人带着干粮和猎枪,早早地走进了雨母山的密林之中。他们来到一片尚未完全长成的松树林,然后攀过一座山梁,眼前有一条小溪在错落的大石块之间缓缓流淌。因为是秋天,水量没有春夏那么充沛,原来淹没在流水中的卵石暴露在水面之上,那些原本湿润溜滑的青苔在阳光的照射下干枯得卷了起来。

天空飘浮着灰色的云朵,云块在地面投下一片片硕大的阴影。这迅速移动的云影使山坡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充满着令人不安的沉郁意味。

他们在小溪边一块大石头旁停了下来。古松明一面观察四周的地形,一面聆听林子里的动静。可是,四周静得出奇,甚至连鸟的叫声也没有,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凝重而又郁闷。

凭着以往的经验,古松明感到有种不祥的气息正在降临,危险在悄然迫近。为了稳妥起见,古松明示意古和义转到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块大石头的背面躲起来,他自己则藏在原来这块石头下面屏息观察。

古松明从石头后面探出头去,手中的猎枪也随着眼睛的扫视而悄悄移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让两个以打猎为乐的男人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突然间,从古松明右侧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随即刮起飒飒的冷风。还未等他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随着自己右腿发出的一阵火辣辣撕心的痛感,一只浑身有着黄黑条状花纹的半大老虎已从他身边飞窜而过,也许是石头的遮挡,老虎的利爪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抓了一下,撕下一大块皮肉,纵到石块的另外一侧去了。

古松明只觉得右腿火烧火燎地疼痛,撕破的裤腿处露出鲜红的伤口。慌乱中,他手中的土铳也掉到了地上。藏在另一处石块背后的古和义望着这番情景,心儿立马提到了喉咙尖上。他来不及屏息瞄准,便匆忙地朝着老虎的方向放了一枪。随着这一声枪响,冒起一股剌鼻的硝烟,几十粒铁砂散射而出。老虎的尾巴中了几颗铁砂,这只饥饿已极的老虎大吼了一声,丢下半截尾巴纵身朝枪响的方向飞窜过去。

古松明稍许迟疑了一下,随即猛然清醒过来。他趁机从石块后面一跃而起,反手自腰间解下一柄尺来长的短把双刃尖刀,绕到了老虎的侧面。

老虎没有扑着古和义,看到完全暴露在外的古松明,便掉转头来重新向古松明这面冲来。古松明赶紧蹲下马步,双手紧握尖刀,朝凌空扑来的老虎猛力刺去。老虎一扭脖子,巨大的冲击力将古松明撞出好几米远。还未等他站稳脚跟,老虎又张着血盆大口,舞动锋利的爪子,对着古松明的脑袋打过来,眼看就要扑到了古松明的身上。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古松明机敏地一闪身子,躲过了老虎的进攻,并在老虎飞身从他侧旁扑过的一刹那,伸出右手,将手掌从老虎的几颗大牙之间直捣它的口中,五个铁爪一般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老虎的舌头,他猛地往外一扯,半截滑溜溜、粘乎乎的虎舌被拖了出来。古松明顺势举起左手的尖刀,正欲割断老虎的舌头,不想老虎用劲一晃,舌头重新缩回到口腔之中,与此同时老虎挥起利爪在古松明的肩头上啪地打了一掌,一股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洇了出来,浸湿了半截衣袖,那只紧紧抓住虎舌的右手也被老虎咬进了嘴里。

古松明屏住呼吸,仍然死死抓紧老虎的舌头不放,他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左手举起尖刀向老虎的一只右眼狠狠刺了下去。老虎疼痛得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古松明的右手也随之抽了出来。可是尖刀却紧紧地扎在了老虎的眼眶里面,大概是被额骨卡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老虎疼痛得张牙舞爪地拼命扑腾,眼看就要将古松明压倒在地上。而此时的古和义已经在一旁被吓慌了神,只知道哇哇直叫,不敢上前。

古和义战战兢兢地举着猎枪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绕来绕去竟不知如何开枪。

古松明感到死神巨大而黑暗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一股拼死的力量从他的心头爆发了出来,只见他挥起拳头对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猛力地一击。

在老虎眼冒金花,嘴喷白沫的当口,古松明一个鹞子翻身滚到了原来藏身的那块大石头旁边,顺手拾起了地上的猎枪。

经过几个回合的搏斗,老虎也有些精疲力衰了,加上右眼窝里插着一把钢刀,血流如注,疼得它“噢噢”地吼叫。

老虎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忽然又是纵身一跃,重新朝古松明窜了上来。因为距离太近,猎枪已经派不上用场。古松明不敢与老虎正面相遇,于是他侧身往旁边的小溪滚下去,打算跑到对面的密林里去。

当他滚到溪中的时候,老虎也追了上来,只见它腾空一跳,伸着一双前爪就来抓扯古松明的肩膀。古松明立即趴下身子,并往后一缩,老虎扑了个空,强大的惯性使它向前直冲,正好撞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的夹缝里,几乎是与此同时,古松明箭一般地纵身飞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