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忽然,他从草地上呼地站起身来,把匣子枪往裤腰上一掖,向凌锐队长打了声招呼,还未等队长同意,就握着扁担急匆匆地朝山下走。

凌锐跨前一步将古兆光一把拽了回来,瞪着眼严肃地对他说:“现在队伍正在休整,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马上就要有新的任务。另外,我打算派你去麻姑寨做丁占魁的思想工作,根据上级指示,我们有意收编他手下的那几十号人马。”

待凌锐说完,古兆光怀疑地笑了笑,说:“他可是土匪呵!”

凌锐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外敌当前,只要愿意跟我们一起杀鬼子就是自己人,再说土匪也是可以改造好的嘛!”

古兆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闷声闷气地说:“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他拉开凌锐的手,转身就走了。

似乎是冥冥中的某种预感,古兆光感觉何蕙兰可能遇到了重大的灾难。他快步如飞地朝雨母山方向的湾里村走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何蕙兰一面。

晌午过后,天空像一张水肿病人的脸,腊黄得没有一点生气,旷野上刮起阵阵阴冷的风。古兆光大步走进了湾里村,这个昔日祥和而温馨的小村庄,此时家家关门闭户,一遍苍凉悲戚的景象。

古兆光敲打村头一户人家的房门,主人开始以为是过路的掉队伤兵或乞讨的“叫花子”,也就没有应答。门板被敲了好一阵之后,屋子里的人听出敲门的是本地人口音,又自称姓古,便隔着门对他说:“姓古的,你到我们丁家村子来找死吗?快滚,再不滚我用猎枪打死你!”

“大伯,别生气,我是游击队的古兆光呵。请问这村里大丁家住在哪里?他们家里有个叫何蕙兰的媳妇!”古兆光拍着门板大声说。

屋里的人还是没有将房门打开,但是一听他是那个打鬼子出了名的古兆光,又是打听丁家,还提到丁家的媳妇,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稍稍缓和地说道:“村西头那幢青砖黑瓦的大院就是丁家。唉,……听说他们家的媳妇与早年相好的野男人生了个私生子,又说是得了天花病,母子俩今天晌午刚刚被丁家人捆绑着抬到雨母山上的簸箕坪喂野狗去了!”

古兆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急切地重复问了一遍。里面的人显然因为顾虑着什么而有些急躁地说:“你还是去问丁家的人吧,我们不晓得!快走吧!”然后不管古兆光怎么问,里面的人都不再理会他。

没想到何蕙兰果真陷入了绝境,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心急如焚的古兆光不敢在此多作停留,他要尽快找到她,于是赶紧转身朝雨母山快步走去。

来到雨母山下的后山岭,找遍了好几个山坳,并没有看到何蕙兰母子俩的身影,如果遭遇了野狗,也该有野狗撕咬的痕迹!

古兆光寻思,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能够跑到哪里去呢?他在山上的树林子里和芦草丛中寻找着,呼喊着,除了山谷的回音之外并没有一个人影儿。他忽然想起这雨母山上有一座废弃的寺庙,她是不是跑到帝喾祠里去了呢?

循着一条荆棘丛生的烂石子小路登上山顶,古兆光不久便来到了原来当作祭坛的土台旁。透过松树林子枯燥的枝丫,那座破败的庙宇就在眼前。凭着山风,古兆光隐隐听到孩子的啼哭。

“嗯,她娘儿俩果然在这里!”古兆光的心头涌过一阵欣喜,便三步并作两步向破庙跑了过去。

贾道士从褡裢里拿出两块烧饼送到何蕙兰的面前,露出一脸淫笑对她说道:“嘿嘿,妹子呵,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就不该长着一副西施的模样。嘿嘿,既然丁家不要你了,那就跟着我去享清福吧!”

何蕙兰虽然已经落到这种绝望的境地,但是她并不愿意接受眼前这个帮着丁家来残害自己的猥琐道士的虚情假意。她望了他一眼,哀诉道:“都说修炼之人以慈悲为怀,我与你素不相识,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什么却要帮着丁家的人来加害于我呀。求你放我娘俩一条生路好吗?”

贾道士奸笑地说:“嘿嘿,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不会伤害你,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说着就动手去拉何蕙兰的胳膊。

何蕙兰凄厉地喊:“走开,你走开,就是死,我也不会跟你走的!”说完,她欲站起身子,因为疲乏未能站起来。

何蕙兰的哀求并没有唤起贾道士的怜悯之心,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淫欲。他将烧饼放回褡裢,上前就去解她的衣扣。

何蕙兰抱着孩子一闪,背过身子,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地叫喊着:“不要这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孩子在她的身子下面吓得“哇哇”大哭。

贾道士淫性正旺,岂肯就此罢休!他伸手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何蕙兰,要将她手里的孩子抢过来。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大吼,古兆光出现在破庙门口。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立马跨上前去抡起扁担就给了贾道士重重的一扁担。贾道士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肩膀上一阵裂心的疼痛,随即哀叫着滚到一旁去了。

古兆光扔掉扁担,蹲下身子,一把将何蕙兰母子紧紧搂在了怀里,有些哽噎地连声说:“蕙兰,蕙兰,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何蕙兰从噩梦中恍然醒来,失魂落魄地睁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并且又黑又瘦的男人。

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磨难,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古兆光,自己竟然还能活着见到他!

何蕙兰的精神几近崩溃。

当她真切地听到古兆光的声音,立即将孩子放在身旁的草堆上,一头便扑倒在他的怀里。由于大悲大喜的突变,何蕙兰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

在恐惧、惶惑、绝望、惊懊和狂喜几种情绪大起大落的巨大冲击之下,积聚在心里很久的哀怨与屈辱突然暴发,她张开嘴在古兆光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咬,似乎就是她此刻要说的全部语言。

古兆光居然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就这样让她咬着。

何蕙兰匍匐在古兆光的肩头放开嗓子嚎啕恸哭,苦涩的泪水一如决堤的山洪,汹涌澎湃地倾泻而下,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

贾道士躺在地上昏迷了一会儿,这时慢慢苏醒了过来。古兆光和何蕙兰正搂抱在一起泪流不止,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贾道士猛然瞥见古兆光腰间的匣子手枪,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眼认出,眼前这个人是名震乡里的“扁担王”古兆光,是个抗日游击队员。

贾道士的额头即刻又渗出了一抹冷汗,他被吓得魂都没有了。趁他们俩没有注意,贾道士用左手抚着被打断了的右胳膊,咬着牙悄悄爬将起来,耗子一般沿着断壁慌忙溜出破庙。

古兆光与何蕙兰相拥着、哭诉着。过了好久好久,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一旁草堆上哭闹的孩子。

古兆光猛地放开了何蕙兰。

何蕙兰侧身小心地抱起孩子,擦拭掉孩子脸上的眼泪鼻涕,挤出一丝笑意对古兆光说:“兆光,这是我们的孩子!”

古兆光望了她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地伸出手臂,从她怀里把孩子接了过去,仔细地端详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呵呵,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末了,他抬头看着何蕙兰,两个人相视地咧开嘴,哂着牙齿露出憨然的笑容。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相视地甜笑了,这笑容像深秋原野上盛开的山茶花,是那么纯净,又是那么凄楚……

何蕙兰已经恢复了神志,她掀开古兆光的布衫领子,心疼地抚摸着他肩头上那块被她咬出的深深的青紫色牙痕。她的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深情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上。

尽管自己刚刚遭受过一次痛苦的折磨,但见到古兆光之后,内心深处一股疼惜的柔情悄然涌起,她静静的伏在古兆光的胸上,面容疲惫又安详。

古兆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何蕙兰,他的脸上是一副沉郁、刚毅和冷峻的神情。

这样默默地拥抱了许久,古兆光拍了拍何蕙兰的脊背,低声说:“蕙兰,这里不是久留之处!走,跟我回洪山坪游击队驻地去!”

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山风,山谷里和树林中弥漫着灰白的雾霭,皮肤上感觉有些潮润。何惠兰抱过孩子,古兆光脱下自己的布衫,遮盖在孩子的身上。他携着何蕙兰母子离开了破庙,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下山来。为了避免遇到扫荡的日本鬼子,他尽量选择偏僻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