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空旷的天地之间,米爱武小姐突然感到一阵恐怖。公路伸向天的尽头,不要说人踪,狗吠也听不见。暮霭从四面向她包抄过来。
鲁宾逊真伟大!她对自己说。想缓解一下恐惧,可惜无济于事。
这次金城大学新闻系骑单车游玉溪寺,她是发起人。学雷锋,她把袖珍气简给了女友戚芳。自以为永久牌赛车质量第一,人家提醒她的车后胎气不足,她说,没事。结果被大队人马抛弃了。她急得直想哭。长到二十来岁,头一遭领略被人遗弃、与世隔绝、孤独无助是何滋味。
拦车。想到这儿,她恢复了自信。姑娘们多有拦车的经验,宿舍熄灯后说悄悄话,讲到“辫子一甩,刹车直踩”,笑得用脚擂床板。
米爱武小姐剪男生头,没有辫子。她取下背在身后的“红棉”吉它,拿真丝红方巾夹在琴弦上。暮色里,摇动的吉它宛如跳大头舞的长发姑娘。卡车呼呼开过了三辆,没人理她。
准是些绝灭了七情六欲的七老八十的家伙!这年头,司机都在拼命捞钱,你骂他也是白搭,而且谁看清了你是位千金小姐?遇上了车匪路霸,说不定把命都要搭上。这些,米小姐自然不懂。
米爱武手臂举酸了。恍偬中又一阵隆隆声逼近她,没等她回过神,一辆东风大卡车急刹在她身边。
“上车,小姐!”司机探出头,盯住她说。一位壮实的青年汉子,看人的眼光邪虎,好象八辈子没见过漂亮姑娘。米爱武反倒怯场了。
“自行车放炮了?没事,我来!”汉子掀开车门,跳将下来。汉子看看自行车,又回头望望车厢,说,我爬上去,你把车递给我,举不举得动哟?汉子的目光始终咬住她不放。
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把我带到县城,我就下车。”
“我要带你去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地方,让你开开眼界!”汉子恨恨地说。
“你……”爱武又气又怕。
“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你的!”
粗鲁!面对粗鲁,爱武平素日在男生面前的傲气、狠气竟一点儿施不出。汉子径自去路边扶起自行车,往爱武怀里一送,“来吧,我可不想把小姐丢在荒郊野外喂狗。”说罢,翻身蹬着车轮,爬上车厢。
爱武被他的气势和果决行为钳制住了。她攒足劲高高举起自行车的时侯,只有一个念头,千万挺住,别让这小子看笑话。
两人一左一右钻进驾驶台。天已黑下来。汉子故意扭亮顶棚上的灯,假装摸摸索索找钥匙,其实是想凑近把她看个够,说不准还想借势揩揩漂亮姑娘的油。
“关灯!夜间行车没有开这灯的规矩!”
汉子这回认输了,乖乖关了灯。
爱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毕竟没干什么要不得的事。平时自己在街上走,也常常回头率挺高的,不是自我感觉挺美么?
毕竟挨得太近,爱武感到有一般热气,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诱人的汗味儿。其实这人眉眼英俊,看上去还有几分稚气,说不定是自己的小弟弟哩。干练和粗鲁都是他的职业特征吧。
“喂,女学生,我们好象见过面!”
一部苏联老电影的片名。爱武心想,故事这样开头未免太俗。
“你姓什么?”
“姓李。”爱武心存戒备,说了个谐音。
“那我认错人啦。”
“你大概经常认错人吧?”
汉子生气了,踩大油门,汽车猛地向前一窜。
公路两侧的原野黑黝黝的。她在他的掌握之中,得罪他不起。同他聊几旬,散散他的火气。
“喂,小师傅,哪单位的?”
“天不管,地不收。”
“个体运输户?赚大钱呀!”
“专拉人家不敢垃的货,专跑人家不愿跑的路,能不赚钱?”
爱武忽发奇想:何不拿他做跟踪采访对象,弄一组系列报道,作为毕业作业?
“什么货人家不敢拉?”
“走私的外烟,洋人扔的垃圾一一旧西服旧裙子,官老爷吃回扣的黑货,强盗的赃物,往上头进贡的土特产,还有——”
“还有什么?”
“乌龟大王套购的大王八小王八!”
爱武忍俊不禁,格格大笑,前仰后合。
“别笑,我说的大实话。抓好扶手,当心碰坏了你的小脑袋。”
“那么,什么是人家不愿跑的路?”
“逢年过节,起风下雪,山高路险,拦路打劫。钻空子,找门子,塞坨子,装龟孙子,踩虚一脚就进大房子!”汉子说得悲壮凄凉,忽又咧嘴一笑,“还有句哥们的事儿,不便说给你听。”
“我偏要听听!”爱武恢复了她的真面目。
“待会儿你一看就明白。”
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渐离近。爱武算算行车时间,知道那是县城。她没提下车的事。对汉子起码的信任,看究竟的好奇心,冒险的神秘感和刺激,掺杂在一起,她自己也说不清。不一会儿,县城那片灯火缓缓移到南面,距离又渐渐拉大。爱武沉不住气了。
“你怎么不走县城?”
“绕过去,抄近路,到前面小镇去过夜。”
“过夜?谁同意了?你征求过我的意见了?”
“嚷什么!是你乘我的便车,小姐!”
“我要下车!”爱武在急驶的车上亡命地扭动车门把手,门却纹丝不动。
“你被绑架了,小姐。”汉子嬉皮笑脸地说。
“停车,我要下去!”爱武吼叫起来。
“不行,我要绝对保证你的安全!”汉子也吼道。他刹住车,拧亮驾驶台的灯,看见爱武一脸惊恐,心软了,“好吧,咱们谈谈。你是金城大学新闻系的学生,你T恤上印的有字,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叫什么来着?回归大自然的怀抱,好,挺惬意的。我呢,臭开车的,社会上叫我们‘不三不四’的人,文化层次低,胸无点墨,粗鲁愚钝,吃喝嫖赌样样来,见到漂亮姑娘搭便车就想占便宜,对吧?可你错了,我也能来点绅士风度,来点吉它弹唱,《我很丑,但我很温柔》什么的,也摇头晃脑哼几句谁也不懂的‘第五代都市诗’,咱家老大就是玩诗的,可混不饱肚子,也干上了个体户。老实说 ,讨你们喜欢的那套把戏,我都会,可我犯不上!逢场作戏,可以,玩认真了,怎么收场?带你们乘车,没意思,摸不得碰不得,重不得轻不得,稍有言语冒犯,就要跳车。你不怕摔死,我可不想吃官司。所以大凡你这样的小姐搭车,我都会锁上车门。我看你的性格有几分野气,是学新闻的,想带你开阔一下眼界,有我在,哥们谁也不敢欺负你的。好,要说的说完了,你下去吧。”
汉子打开了车门。爱武半天不响不动。
“开车吧,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跟你去!”
“谢谢。”汉子很绅士派头地说。
想到自己这话他可以作另一种理解,爱武脸上泛起了热潮。
十里铺离县城五公里,司机们叫它“软脚铺”。这里的菜农早已不以种菜为业,靠接待司机发了财,沿公路两侧盖起了两、三层的洋楼。一楼开馆,二三楼留宿,后院自己住,兼作修车场、娱乐场。大凡城里流行的,什么洗头洗脚,按摩松骨,这里都有。后院一律花墙,面积一家比一家大,服务项目五花八门,有与日俱增之势。店名亦颇花哨;逍遥酒家,好再来,美的梦,醉方休,满园春,翠翠,阿美,不一而足。有的干脆叫“承欢楼”、“藏娇楼”。说是有个专门赚招牌钱的遗老,取一个叫得响的店名,店主送红包千元。尽管围墙上残留着诸如“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的标语,十里铺耕地锐减,似乎无人过问。仅存的一些菜地,也租给了流落此地的四川、湖南农民,菜农们成了“工商业兼地主”。每日清早,老板们打开钱箱清点大把大把的钞票时,大概最感欣慰的是,子孙们从此再也不必躬耕垅亩了。他们把钱捆好,藏进夹墙或椽阁,打一串呵欠,便去睡觉。
十里铺的时光是倒错的,白天门可罗雀,夜里生意兴隆,彩色灯箱闪闪烁烁,异彩纷呈,俨然小小洋场。
汉子把车停在路边,带着爱武走进“阿美酒家”。
“哟,革哥,你家稀客呀!”老板娘三十出头,烫一头张牙舞爪的钢丝发,坠一对非洲大耳环,上穿“花花公子”大红T恤,下穿碎花真丝绸裙裤,足蹬纯羊皮奈克旅游鞋。爱武吃了一惊,这一头一脚得花上几千元。老板娘颇有身材,一扭一摆凑过来,手里提只小木箱。她紧盯着爱武打量,嘴角不无轻蔑之意。爱武首先注意到她的眉毛是拔光了后描上的。这娘们一脸邪气一身俗气,穿戴倒新潮,不禁感慨港台文化风气之劲猛,居然把一个大陆内地的乡下女人熏染成这模样。
这女人本身就是一部小说。
汉子从衣袋取了两张十元票子塞给她。
“多谢。革哥,来点什么呢?”
“两份晚茶,老四样。”
“这位小姐不用啤酒吧?”
“可乐。”革哥替爱武回答。等老板娘转身走去,革哥介绍说,“她就叫阿美,四川人,高中生,来此地落籍十年了。刚才给的是订座费,食宿结账离店时再算,老主顾也可以赊欠记账。她很有经营才干,全他妈学广州、深圳的,每年都要往南边跑一两次,花大钱考察。十里铺的黑漆门道,就是她开的头。”
这时,厅堂里还有一桌人未散,都有七八分醉意。迎面的一个大方脸发现革哥,眼睛一亮,站起身来,“革哥!”
其他人也都怪模怪样扭过身来朝这边打招呼。
大方脸仗着酒胆,歪歪倒倒走过来,眼光不怀好意地在爱武身上溜来溜去。
“革……革哥,你、你好眼力。”
“四哥,别胡说,她是我表妹。”
“表妹?你他妈什么时候钻出个表妹啦?大美人,也不让弟兄们开开眼!”大方脸正眼不看革哥,一个劲往爱武跟前靠,“你、你,你是四川妹子还是湖南妹子?这么好的水色,我看你是下江妹子,哈哈……”
同桌的司机也跟着起哄,狂笑。
大方脸正待动手动脚,革哥一把钳住他的手腕, “四哥,小弟今天一连碰到几个‘擂肥’的,破了财,你可别惹我。”
“你小子今天反啦?别说是表妹,就是弟媳妇,大哥我调笑几句都不行?”大方脸手腕被掐得生疼,又挣脱不得,寻思如何体面些下台。
“革哥,算啦,为个小妞,伤了兄弟和气不值。”司机们惊醒了酒意,纷纷上前劝架。
革哥仍不松手:“哥们,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向我财运不好,表妹是来帮我一把的,哥们要是不给我脸面,冒犯了我表蛛,我这阴阳剑指掌可是不长眼睛的!”
“好说,革哥,弟兄们谁不知道你的点穴术!”
众人这话是说给大方脸听的,爱武却心里一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了。她读过几本金庸的小说,也听说一些稀奇古怪的功法,但那不是胡编的幻想故事吗?
革哥一松手,大方脸哼了一声,算是心理上的一点平衡。众人忙将他架走。
革哥,爱武拣张小桌坐定。爱武很想问他点穴术的事,革哥在她心目中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时,老板娘送来了晚茶。
牛百叶,凤爪,蹄筋,白斩鸡,四样八碟,色香俱佳。爱武早已饥肠辘辘,不待做东的发话,径自大嚼大咽。
“不错,正宗粤菜风味。”
“老板娘的手艺。若不是沦落风尘,凭她的聪明能干,做个女经理、高级厨师又有什么稀奇。她禀赋极好,可惜生在穷山洼里,父母勒紧裤带供她上高中,可见还是抱了很大希望的。母亲早逝,老头子续弦,把五六个弟妹丢给她不管了,她这才流落异乡,嫁人,谋生。”
“你同情她。”
“同情是毫无实际价值的。它对同情者是一种自我满足,对被同情者则是一种麻醉。生活需要我心肠变得更硬些,不过我还不行。”
“看来,他们不该叫你什么革哥,”爱武望着他那张变得忧郁伤情的脸,揶揄地说,“该叫你宝哥哥!”
“我不喜欢贾宝玉——不过我哥把红楼梦说得挺神的。曹雪芹晚年绳床瓦灶,卖画食粥,能在底层挣扎过来,还写书,我佩服。”
爱武觉得更了解他又更不了解他了。
“你会点穴术?”
革哥低声说,“扯淡!我出了两百元,找一个跑江湖的学点穴防身术,他收了我的钱才说实话。什么点穴术?欺骗术。他教我如何这般地找‘托儿’,制造机会运用一次,如果奏效,以后就再不要冒风险了,只需虚张声势大造舆论,人家就再也不敢惹你。想不到这骗术果然还有点用……唉,开车这碗饭,就是跑江湖,假作真时真亦假,人不人鬼不鬼!”
“你对我尽讲实话,不怕我捅漏子?”
“你我萍水相逢,不是一阶层人,我怕什么。开车的不比作家看事看人眼力差。”
爱武又问,“你打算开一辈子车?”
“还得混几年;帮我哥干一番事业。”
“你哥哥想干什么,当作家?”’
革哥似乎面有难色,“还不清楚。他是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人。走吧,我们去后院看看。”
后院果然宽敞,亮着两盏百瓦大灯泡,两辆卡车正在修理,几个修车伙计浑身油污,忙活得很像那回事。
“这店还真修车?”
“当然,全部秘密都在这里,”革哥解释说,“修车发票可以随意开,反正拿回去报销,换一颗螺丝可以开三百五百。老板跟司机讲好,多报的钱三七分成。”
“那还了得,司机发大财了。”
“司机那七成不会给现钱,吃喝嫖的花销要扣掉;赌的钱老板不管输赢,按钟点找赢家收台子钱、抽头。不过,某司机假如输得太惨了,老板会私下里塞给他几个,也不致让他空手回去。”
“全他妈混账!”爱武愤愤然。
“也有老实司机,只拣便宜房间住宿,别的都不沾。阿美精就精在这里,对他们特别好,从来不为难他们,不歧视他们,有时还给他们加点菜,给包香烟,甚至叫一两个没生意的姑娘陪他们喝酒,也不收钱。”
“你总向着她。”爱武脱口说道。
“我、我是照直说嘛。”革哥居然结巴了。
两人都颇显尬尴,半天不语。
靠西墙有三间平房,几扇红布窗帘透着亮光。
“那边在干什么?”
“‘修长城’。”
“毁长城!”爱武最讨厌同学打麻将,也受不了“修长城”这样锥心刺骨的反讽。
“过去看看?”
“我不去,我最见不得赌徒,读了茨威格的那篇小说,我几夜没睡好。我,我也不准你去。”
革哥一愣,接着便舒心地、憨厚地笑了。他心里升起一种热乎乎美滋滋的感觉,他甚至想捉住她的小手,即刻把她拥入怀里……不行,这太荒唐了。他的心骤然冷到冰点。
“你怎么啦?”
“哦,不早了,该休息去了。”
两人上了二楼。革哥吩咐阿美给她安排一间最干净的单人间。
阿美叫苦不迭, “唉呀呀,这怎么办呢?我原以为小姐……,刚刚租出去了一间,只剩一个单间了。都怪我糊涂,没向革哥问清楚,实在抱歉。这样吧,我先生出门了,小姐要不嫌弃,就跟我挤一挤,单间让革哥住,您看呢?”
“不必打搅你。”爱武冷冷地说。
“我去睡驾驶台。”
爱武一把拽住他,“你去睡床,我在沙发上躺躺就行。老板娘,请开门。”
“这……”革哥倒为难了。
爱武见阿美也在迟疑,说,“老板娘,我是他表姐,你知道吧,我们是近亲——”
“嗳约,看小姐说到哪里去了!小姐都不在乎,我们做生意的巴之不得!哪个敢烂舌头,叫他不得好死!小姐一看就是大地方的人,有教养的人——”
“请你开门。”爱武打断了她。
阿美自费在广州见习,遇到盛气凌人的先生小姐还少?她以学来的微笑服务服从了这位古怪客人的意志。
爱武砰的关了门。她觉得关掉了外部世界的污浊和晦气。房间果然还不错,与宾馆相比,只少一台大彩电。
她走进卫生间看了看,冲着立在外面的革哥唤道, “你先洗个澡,用淋浴,不用浴缸,然后去睡。不用管我。”
她自我感觉很好,因为表哥绝对服从她的指挥,象一头温顺的绵羊。
……他太累了,很快就响起轻匀的呼噜声。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粗暴的吼叫,忧郁的伤情的面孔,‘“革哥”,点穴术,大方脸,阿美,混账发票,跑江湖,曹雪芹,他大哥,吉它弹唱,《我很丑,但我很温柔》……明天天一亮,我把自行车修好,就要和他拜拜了。也许从此不会再相见。大学的女友们中间流行一句格言。24岁前必须把自己嫁出去,否则会很快贬值。我很快就要贬值?……
爱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革哥坐在沙发上,凝视着她。
晨光熹微,暮春的残月,撒下一缕清冷的辉光。
“该起来赶路了,你掉了队,伙伴们一定很为你担心。”
他的心还挺细。
“我们不再见面了?”爱武郁郁地说。
革哥拿不定主意。
“缘分不够。”爱武望着窗外的晓月自语道。
革哥走到她身后,轻轻捉住她的手,塞上一张名片。
金城通达汽车运输公司
耿文革 总经理
地址:金城月亮巷8号 电话5844467
爱武的心怦怦直跳。忽然,她扑到革哥怀里,勾住他的脖子, “小哥哥!我是咪咪,是咪咪呀!”
“咪咪!”革哥感到她的眼泪沾湿了自己的脸。他的眼睛也酸涩了。
“我们多长时同没见了?十几年了?”
“嗯,嗯……”爱武抽泣起来。
“米市长还好吧?大姐呢?”
“好,都好!大伯,大哥呢?”
“都好。”革哥对自己说,别提两家不愉快的事。
爱武心里充满了温暖、喜悦。两家人缘分未尽。上帝保佑我,保佑小哥哥,保佑我们大家。
革哥傻子似的张着双臂,恨自己竟没有胆量,不敢象电视镜头里那样拥抱她。昨天半夜醒来抱她时,还动过蠢念头……人啊人,有时生得那样低贱,有时又生得那般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