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米爱武的家住在金城城郊松山的“颐养斋”。

当年为老红军老干部修建休养所,正值恢复街街巷巷的老名,不知哪位墨客取“太平盛世,颐养天年”的意思,给命了这么个怪名。秘书来请示米市长,他觉得怪别扭,“太拗口,就叫干休所嘛,这是咱们的老传统嘛。后来没人理会他的意见,他好长时间不舒服。秘书解释说,这是政协副主席张老取的名,天是尊重党的老同志,祝福晚年幸福的意思,他“嗯”了一声,这才不再提它。

松山不高,小车可沿水泥路蜿蜒盘旋而上,通到每一幢二层小楼门前。小楼错落在松林间,造型、色调各异,内部结构大致相同:一楼为花厅、客厅、餐室厨房和一间保姆卧室,楼上有三间卧室兼起居室,一间书房、卫生间。不大也不豪华,一家人居住倒也舒适、宽绰。

米建东行武出身,魁魁伟伟,很有军人风度,他最骄傲的是,几十年没住过医院,平时伤风咳嗽也很少。六十岁从市长退下来,做了一届金城人大主任,又干了一届政协主席,六十八岁离休。两年来竟老了一大截,冠心病,高血压,慢性结肠炎全来了。要小车用却又不方便了。电话打到老干局,不是半天没人接,就是跟你捉迷藏,什么车坏了,没油了,派出去一时回不来……惹得老头子摔了好些回电话,“别跟我演《沙家浜》了!人一走,茶就凉是不是?你们局长、科长成天坐小车,游山逛水有油跑,我要车就没油啦!把我们老头子扔在

山上象坐牢的,算什么嘛!”开始发发火还见效,日子一长也不灵了。

米老头不喜欢看书看电视,也不耐烦钓鱼、练书法,唯一的爱好是下象棋。可俱乐部的一班老头都见他就躲——米建东只许自己悔棋不准人家悔,赢得起输不起,连输两局就发火掀盘子。要说在位时都是下属,让着他,现在谁还买帐哩。

他很寂寞。

他也时常想念他的老棋友、老司机耿长顺。耿长顺多年不来看他了。他也老得走不动了?还是因为他儿子耿和平和自己女儿米霞的婚事吹了?老耿当初不是也反对这门亲事么?

米建东发觉自己变得婆婆妈妈的了。米霞和肖兵关系处不好,难得回来住两天,当他面就争争吵吵。米霞成年愁容满面,心事重重,身体也像弱不禁风。爱武倒是成天乐呵呵的,可是人也不小了,个人问题从没听她嘀咕过。还有今年毕业分配,问她有什么想法?您别管!一句顶过来,噎的人半天回不过气。

保姆李妈倒是忠心耿耿在米家做了三十多年,米霞妈在世时,她们是心腹姊妹。可她没什么文化,能和她说些啥?

“老首长,咪咪学校来电话啦!”一李妈在楼下叫他。

米建东下楼时,头有些晕,腿也发颤。咪咪不是住在学校吗,出什么事啦?

电话是她闺蜜戚芳打来的,这姑娘米建东见过,现代派,很不安分。

“爱武回家后您转告她,我们在学校等她!”

“等等,我问你,爱武昨晚没住校?”

“……住啦,今天早上离校的。”

“你骗我!爱武应该昨天下午回来的,现在是早上七点,你怕我不知道,星期天早上是你们睡懒觉的时候!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没……没有呀。”

老头子听出戚芳又急又怕的声音,正待乘胜追击,李妈故意放大嗓门在厅外唤道,“咪咪,你回来了?”

“听着,小芳,不许你们胡来!”米建东撂下电话便转身。

“爸,我回来啦。”

老头子不响,坐在沙发上。

“爸,你不舒服?”爱武急忙扔下吉它,蹲到爸爸膝边。 _

“咪咪,昨晚在哪里过夜?”

爱武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爸,你问这干嘛,我二十几岁,成大人啦。妈妈在我这年纪不都有了大姐了吗?就算我——”爱武欲言又止。

“就算你怎样?”老头子不动声色。

爱武豁出去了,“陪男朋友看一夜连场电影,跳一通宵舞,或者上他家去住一宿,你也犯不上这样表情痛苦。”

“胡说!”米建东吼道,“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是谁?”

“哪儿呀,我是打个比方嘛。”

米建东放心了许多。“昨晚去哪儿了?”

“在学校呀。”

“你骗我。戚芳来过电话。”

爱武一惊,心下骂道,死小芳,真沉不住气。见李妈在一旁使眼色,爱武忽闪了两下大眼睛,“是呀,昨晚跳舞睡晚了,我怕你不放心,半夜还想骑车回来,戚芳怕我走夜路出事——”

“她刚才打的电话。”

爱武眼睛忽闪,继续编故事。“是呀,我说,那好,我给爸爸打电话。她说,你爸早睡了,这样吧,你明天一上路,我就给你爸去电话——”

李妈生怕咪咪说不圆,递话给她,“小芳说要你今天上午回校去,有什么活动。”

“是呀,今早临走时她说,差点忘了,上午有个学术报告会,学生会组织的,昨晚大家都玩累了,也许会改期。我说我不管,我要回去看爸爸。她说那好,我一会儿问问,给你打电话。”

逻辑上十分严密,老头子松了口气。

爱武乘势偎进爸爸怀里,“好了,老爸,你看我不缺胳膊不少腿,脸也没瘦,眼也没红,好好生生的回来了,你还不放心呀!”说罢,往爸爸面颊送去一个响吻。

“去吧,你姐姐姐夫回家了,在楼上。”

“我去看看。"

“他们两口子的事,你可别瞎掺和!”

“知道!”

风波过去了。刚才文革送她到山下,硬是不肯进来。他是对的。自已的事得慢慢来。姐姐和大哥哥有前车之鉴。唉,他们老三届真没劲,太正统太软弱了。刚才爸爸审我,要搁姐身上,眼泪汪汪的全招供了。

爱武上到二楼,又听见姐姐姐夫在房里争吵。

爱武见不得姐夫肖兵,长得倒还帅气,一身纨绔味,更可怕的是他冷酷刁钻,工于心计,根本不拿爱情当回事。自从米霞对她讲了和大哥哥的那段初恋,她就主张姐姐和姐夫散伙。姐姐心里只有爸,只有儿子小胖,当然还有大哥哥,唯独很少想到自己的幸福,总也下不了决心。

爱武驻足门外,想听个究竟。

“我对你说过好多回,我不希望小胖的父亲变成个十足的商人。”

“哼,你也不睁眼看看,干部子弟都在干什么?不是从政就是经商!”

“干科技、文艺的也不少。”

“我没那本事,也不想干那穷事!老头子死的时侯,十几万元钱全他妈交了党费,给我留下什么了?我他妈像个乞丐!你爸那点钱,够他花吗?我们继承的遗产,就是我们的名望、身份,就是叔叔伯伯阿姨那一大堆关系。我靠这些无形的资本起家,于家于国都有利,碍着谁了?我开公司国家给钱了?现在看我帐上有了几个,就要查税?又说不让开皮包公司,税钱一交一罚,我他妈不又成皮包了?”

“税缴了洗手不干了,大家都清静。”

“屁话!现在正是赚钱的时机,不捞白不捞!不干你我吃什么?小胖将来出国靠什么?办个护照、坐趟飞机没三五万下不来!”

“你一定要经商我也管不了,话先说在头里:一,我和小胖绝不会花你一分钱,二,你得合法经营,照章纳税,别连累我们母子。”

“你真他妈死脑筋!纳税免税,不就他妈税务局长一句话,闭闭眼就过去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米霞,我就求你这一次,让爸给税务局长打个电话关照一下。”

“要说你去说,我不管。”

“好呀,你安的什么心,怕我还不知道?你存心让我下不了台,看我倒霉!你存心想拆散这个家,你的大情人在等你!”

“随便你怎么说。”

爱武实在不能忍受。姐太软弱肖兵太凶了。她把房门捶得咚咚响,“姐,开门!”

米霞打开房门:“咪咪回来了?”

爱武也不理她,冲肖兵说,“肖总经理,这是我的家,你可要放明白!”

“嗬,我哪儿得罪二小姐了?”

“你在我们家大吵大嚷,影响了爸的健康和本小姐的休息,此其一,你恶语中伤我姐,欺负她老实,犯有虐待罪、诽谤罪,此其二,你挟持我姐找爸为你说人情,目无国法,败坏党风,此其三。我宣布,你是不受欢迎的人!”

“嘿嘿,”肖兵冷笑道,“可惜二小姐的法庭,没有法律效力!”

“那么你希望咱们在真正的法庭上见?”

肖兵一愣,解嘲地说, “好了,姐夫没心思和你玩笑,我还有正经事要办。”

肖兵要溜,爱武却不肯休战。米霞拉住她:“算了,让他去吧。”

爱武朝房门猛踢一脚,把肖兵关在门外。

“姐,小胖呢?”

“让肖兵公司的王丽娟带去游乐场了。”

“就是那个风骚娘们?肖兵的——”爱武话到嘴边改了口,“他的私人秘书?”

米霞不置可否点点头。

“姐,你可要当心。”

“你说什么呀?"

爱武不想深说。果真如外界风传的有那回事,对姐姐倒是一个彻底解脱的机会。

“姐,我看见了一个人。”

爱武顿时容光焕发。米霞心想,只有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如此兴奋。

“谁呀?”

“你猜!”

“你身后一大排男孩,我知道是谁?”

爱武笑道,“和你有关的人!”

他?不会吧。很久没见到他,也没读到他的信和稿件了。米霞打趣道,那一定是很帅,很不平常,又强悍又温柔的英俊王子,穿牛仔裤,T恤,戴不戴眼镜呢,让我想想,最好是没戴。对了,他骑一辆雅玛哈,喜欢开飞车。”

“哎呀,姐,你真神机妙算!”爱武乐得将头扎进姐姐胸前一个劲乱晃。

“别疯,告诉姐,谁呀?”

“耿——文——革!”

不是冤家不聚头!竟是他的弟弟!是喜是忧,是吉祥之征还是不祥之兆?

“姐,你不高兴?”

“咪咪,听话,把一切都告诉姐,不许隐瞒。”

“嗯……”

爱武从头娓娓道来。当然,加进了她的幻想,她编织的梦……

肖兵摘下眼镜,半躺在沙发上,按摩面部穴位,然后闭目养神。他并非“冬眠”,大脑正高速运转,严密而周全地谋划。不一会,他从西服衣袋里掏出Sharp微型掌上电脑,捡索起来。这种袖珍个人电脑,形同计算器,可贮存记忆几百上千个人名、地址,电话号码、个人账目、重要约会时间。密码开启,保密性能很高。

“喂,杨局长吗?”肖兵拨通了税务局电话,“米市长想了解一下最近财税大检查的情况,想请你来颐养斋谈谈。对,现在就来,要不要派车接你?不用?好吧,回见。”

十几分钟后,杨坤山的白色桑特拉2000开到楼下。肖兵已迎候片时,领他径往客厅小憩。肖兵又去敲开了米建东的房门。

“爸,税务局杨局长杨坤山同志看您来了。”

“他还记得我?”杨坤山原是政府办公室一般科员,手勤嘴勤腿快,肯做又吃得起亏,是米建东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两年也很少来了。

“爸,现在都是这样!人一走茶就凉,他能来看您,就算是有心了。再说,税务局长不比别处,工作确实忙。”肖兵生怕驼子摔跤两头翘。

“他找我,有什么事吧?”老头子并不糊涂。

“他说,有些工作要向老首长请示。

“我退下来早已不管事了,叫他不要找我。”

“爸,他态度怪诚恳的,这样说怕不好吧,再说,他是您的老部下——”

“我又没看文件,能说些啥?”

“您只从原则上说几句不就结了,比如,最近搞税收检查,认真领会文件精神,严格掌握通知,扩大教育面缩小惩罚面,保护改革的积极性什么的。"

“好吧,见。”

杨坤山老远迎上来,将老首长扶到沙发上。

“杨局长,”肖兵抢先开口,“爸爸最近身体欠佳,你拣重要的说吧,尽量简短些。”

“好好好。”杨坤山见老首长苍老了许多,平时自己关照不够,很是愧疚,态度便格外谦恭,“这次财税大检查意义重大,您是知道的,储蓄和税收是国家资金的两大来源,可是这几年偷漏税的情况很严重,据我们初步摸底,金城税收损失达八千多万元。”

“这还了得!”米建东颇感震惊,“税收不上来,怎样扩大再生产?怎么加速小康建设?我们这些人问心有愧呀!”

“是是是。”

肖兵急忙扭转二人的情绪和话题,“工作进展如何呢?”

杨坤山刚才吃了批评,非常感激肖兵给他出了个表功的题目。 “进展尚好。国家下达金城的任务完成没什么大问题。”

肖兵也放心多了。只待任务完成,大检查势必鸣金收兵。现在的事,风一阵雨一阵,已成规律。“杨局长是不是想谈谈其他方面的问题?”

米建东听得不耐烦了。这哪里是汇报,是给我讲课嘛。他挥了挥手。杨坤山立即打住,说,“请老市长多指示。”

“我在野不在朝,说多了有伤青年人的自尊。两句话,税要收上来,通知要落实。改革搞得好的要支持,也不要杀鸡取卵嘛。”

肖兵乘机把话挑明,“比如我们公司,以调进金城急需的生产资料为宗旨,底子薄,资金需求量大,财税部门应该多扶持、关照。爸,您说是吧?”

“你那公司我说了不插手的,也不许扛我的牌子活动。你的要求嘛,小杨,你们根据通知,看着办吧。"

杨坤山的心豁然亮堂。但他不摸肖兵的财底,不敢轻易拍板,“我回去研究研究。”

杨坤山认定他们在唱双簧。肖兵为自已导演的三簧颇觉得意。唯有米老头子蒙在鼓里。

肖兵将老杨送上车时,老杨问,“小肖,你这两年账上赚了多少?”

“二万七仟叁佰陆拾贰元,今天刚扎的帐。”

杨坤山这就放心了。“这样吧,你送个报表来。不要明细账,只要几笔整数就行,然后嘛,补办一个免税手续。”

“一言为定。”

杨坤山笑道,“你这点钱,在金城排不上队。我相信你,就是相信老首长。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次就不查你这家小公司了。”

“谢谢杨叔叔。”

“嗳,不敢当,你把辈份弄错了,该叫杨大哥!”

“杨大哥!”

“哈哈……,不过,老弟将来生意做大了——”

“一定不忘杨大哥!”

“不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今后一年有八万十万的纯利,免税的事恐怕就说不过去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赚这么多。”

“嗳,应该多赚,为金城多做贡献嘛。”

肖兵脸上讪笑,心下骂道,滑头!

王丽娟竟敢把电话打到颐养斋,公然违约,肖兵颇为窝火。不过,丽娟甜而不腻的京片子很快消散了他的火气。

“老板,恭喜发财!”

杨坤山刚走,免税的事她就知道了?

“你要的东西弄到了,货真价实。”

肖兵的心狂跳起来。连声说, “辛苦了。”

“嗳——,这回可不是一声多谢能打发我的。”

“那你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的是的。”肖兵很紧张,颐养斋不是他们电话谈情的地方。

“瞧你,嗓音都在发颤,怕夫人还是怕丈人?哈哈……”

“丽娟!”肖兵压低嗓门制止她。

“唉,成天偷偷摸摸的,我真受不了啦!”

“丽娟,你冷静点,晚上见,老地方。你下午把小胖送到她报社宿舍去。”

“老地方”就是中外合资的金城大酒楼顶楼“得乐”歌舞厅。这里每晚最低消费每位288元,为金城夜生活场所之最。歌舞厅装修豪华,激光幻影给大厅蒙上神秘的童话色彩,超级卡拉O K音响送出频响展宽、音质纯正的音乐和演唱。经理、带班、厨师,侍者、歌星全由港方董事从香港、深圳招聘,个个训练有素,服务细致周全,几乎无可挑剔。然而,它只是经理、承包厂厂长、不大不小的党政官员和个体工商业主的乐园,金城各界社会名流也只敢偶尔光顾。至于一般市民,大都阮囊羞涩,无缘一睹它的气派。正因为消费者集中于政界、工商界,利用晚间聚饮之便,洽谈生意,交换信息,窥测情报,乃至敲定合同、接风饯行,已渐渐成为此地的时尚。

肖兵和王丽娟几乎每夜必来。正是在这里,某一天,他们舞步默契感情也默契,把布鲁斯跳成了贴面舞。

一位身著充分暴露的晚礼服的女歌星,正在用地道的粤语偶尔夹几句广东普通话和嘉宾调笑,请他们点歌。

肖兵打了个响榧,侍者手托银盘立即走过来。肖兵接过纸笔,写了《香港之夜》几个字,掷进银盘,同时扔进一张百圆钞票。侍者向小舞台上的歌星出示纸牌,女歌星早已腰缠万贯,当然不会去计较客人付多少而自己的小费又会分得多少。她出于职业的本能反应,不卑不亢地朝肖兵点头微笑,说了两声“塞塞,塞塞”(谢谢)。

夜幕低垂红灯绿灯多耀眼,

……避风塘多风光,

点点渔火叫人陶醉,

美丽夜晚,相爱人儿伴成双……

肖兵挽着丽娟,随歌声步入舞池。肖兵搂着丽娟纤细的腰肢,全然没有感觉,他的心思集中于等她开口。丽娟似乎忘却了公司的大事,很快就进入女性角色,陶醉地贴了上来。浓郁的巴黎香水味混着力士香波醉人的清芳,搅得肖兵倍觉不安。

“娟,快告诉我。”

“嗯,别出声,我都快睡着了。”

“快告诉我,信息就是价值,时间就是金钱,你懂吗?”

“不懂。”

臭娘们,对付她的绝招只一个,哄。

“娟,我今晚陪你玩通宵,不过,你要快说。”

丽娟附耳说;“CL的磁疗仪要大幅度涨价。”

“涨多少?”

“百分之百。”

“太好了。什么时候?”

“三天后公布。”

妈的,只剩下三天,她还尽顾着调情!肖兵恨透了女人永远抓不住主要矛盾的痼疾,真想扇她一耳光。他忍住焦躁,说:“可靠?”

“昨天半夜里,经委主任、财政局长、物价局长和潘老板开会定的,CL磁疗仪厂库存今天全部冻结,消息绝对封锁,四巨头拿乌纱担保。我是金城迄今为止第五个知情者,你嘛,是第六个。”

“娟,得抓住战机,马上行动。”肖兵松开了丽娟,硬把她拖回到预订的包厢“鸳鸯座”。

肖兵闭目养神。丽娟凝视着他。她佩服眼前这个男人,爱他精明、大胆,更爱他风流。米霞算什么东西,要死不活的林黛玉,过气人物,根本不是我王丽娟的对手。

她把手伸过去,轻抚他的手背。她脉脉含情地凝望他的脸,品味每一个细部。

肖兵睁开眼,呆了。丽娟的眼睛勾魂摄魄。平时,她的眼睛象一个梦,一泓清泉,天真无邪,盯住人时,象一团火,鲜亮而炽热。而且她聪明过人,机警干练。她虽有所有女人共有的弱点,却也有绝大多数女人都不具备的禀赋。想到这里,肖兵的计划形成了。

“你也不问问我情报来源?”丽娟挑逗地说。

肖兵俯身吻她的手,笑望着她:“我相信你,爱你,娟。”

“今天早上去游乐场,我和谁在一起?”

肖兵知道她心里痒痒的,会拿她的忠贞来作表白,故意装出很小气很担心地样子:“谁?”

“潘老板!”

“他可是个老色鬼。”肖兵脸上醋意半真半假。

“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带小胖去了吧?我说小胖是我儿子,免得他打歪主意。”

“真有你的。不过,”叫肖兵果决地说,“今晚你还得出马,把他拿下来!”

“我见不得他那肥头大耳的猪像!”

“见不得也要见。签一千台磁疗仪合同,按目前未涨的出厂价,”肖兵看看手表,“今天十八号,朝前挪几天,就签十三号。”

“十三不吉利。”

“那就签十四号。”

“付款怎么办?公司帐上不到十万元。”

“合同上写明货到一周内付清——这是很平常的条件,不会有人怀疑。这样,付款期就是二十一号。二十号涨价消息公开,我们当天脱手,当天就可以付清,绝不让潘老板为难。”

“太好了。二十一号当天能脱手?”

“舍不得金弹子,打不了巧鸳鸯。”

“给经销单位一笔好处,压低一点售价?”

“对,做生意不能太贪心,利益均沾,以做成有赚为原则。”

丽娟频频点头。“你算算能赚多少?”

肖兵早算过了。“现在市场价是壹仟肆佰叁拾,翻一倍一千台是壹百肆拾叁万,进出两边的回扣、让利除掉,争取赚它个整数。"

“一百万?”丽娟吃了一惊。

肖兵点点头,说:“三天内成百万富翁,一笔大生意,一场大战。所以,一定要全力以赴,二要万勿一失,全部细节都要反复推敲。”

肖兵俨然成竹在胸、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你坐过来……”

他们象一对谈情说爱的情人,谈的却是社会第一主题,一个大计谋……

“一千台货提得出来?”

“这是他的事!你明天提出现金,发货前一手交提货单,一手交钱,作红包送给他。我仔细分析过,既然拿乌纱担保,他为何又把情报透露给你?他瞅住这个机会了!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事情成与不成,就看我肖某人有没有胆量,其次也看我出手漂不漂亮。”

“算他找准人了。”丽娟吻着肖兵的耳下,心想,我也找准人了。

“你现在就过去,陪他跳舞,初步与他谈条件。然后叫辆出租车到公司去,我在那里等你。”

“嗯,我不让你走嘛。”

“乖,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人多嘴杂……”

丽娟袅袅娜娜朝潘老板扭去,回眸一笑。

肖兵打响榧子,对侍者说,“小姐,结帐。”

《金城日报》报社宿舍楼早已安静下来。爱武和姐姐米霞也已谈兴阑珊。小胖睡得正甜。音乐报时电子挂钟敲响了十一下。

“咪咪,今晚陪姐睡吧,啊?”米霞倦倦地说。

“他不回来了?”

米霞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经常这样?电话也不来?”

米霞也不响,转身去摸桌上的一叠稿件。

爱武呼的将稿件抹到地上。

“你就每天守着这些破稿子!你们算什么夫妻!”

灯光下,米霞惨白消瘦的脸上沾满了泪珠。

小胖翻身,小手摸索着在梦中唤道,“妈妈——”

爱武的眼睛也潮湿了。“姐,我陪你……”

两姊妹搂在一起,半天不说话。

“咪咪,答应姐一件事。”

“姐,你说啥我都答应。”

“抽空去看看他……听说他也在做生意,我很不放心。”

“嗯,我一定去,姐,你还爱着他?”

“你说的那种爱,已经不属于我了。”

“他结婚了?”

“没有。可我们缘分不够。”

“姐,都九十年代了,你还相信命运?”

“命运才不管你信也不信。它不在冥冥之中,它是一种现实存在。”

爱武对姐的“玄学”害怕起来。她咬咬牙说,“我的上帝是我!我只信我的眼睛,我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