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您是南方来的吧,说外行话了!告诉你吧,我小的时候,上山砍柴,第一次爬上马头山山顶,第一次站在那棵枣树前时,它就是那么粗,那么大,几十年了,我由一个七八岁的毛孩子成了一个六十来岁的糟老头子了,这棵老枣树还是这么粗,好几十年过去了,我没发现它有什么变化。也许这棵老枣树已经成仙了吧。这棵树是我栽的?更是天大的笑话,我曾经问过我爷爷,这棵树是什么时候栽的,是谁栽的,他也说不清,我爷爷说他爷爷小的时候马头山顶就有这么一棵老枣树,那时就是这么老,这么粗。这老枣树到底几百年了,还是上千年了,甚至是几千年了,没有人能说清,也许,自从盘古开天辟地,马头山山顶就有这么一棵老枣树了吧,是老天爷让这棵枣树的活祖宗来保佑山里人们的吧……不知你们上山时注意到了不,那棵老枣树后面还有一个用石头垒的小庙,里面有用泥塑的两个神像,一个是枣神爷爷,一个是护枣娘娘……据说,好多痼疾沉疴,都靠枣神爷爷赐的药治好了……”

“真的?有这么灵验么?”一个十六七岁的八路军小战士,天真地问,引得大家不由笑了起来。

“既然漫山遍野都是枣树,秋天沟沟凹凹的遍地都是红枣,那为什么山里人还穷呢,很多人穷得连媳妇都说不上?”有个战士插了一句。

“唉,这地方在大山深处,出山的路都没有,所以尽管有这么多红枣,却卖不出去,也没人来买,换不到钱,山里人只拾回一小部分等着蒸枣糕、枣饼子,或者弄成枣泥吃,包枣粽子也用一点,绝大部分都烂在地里了……弄到山外换些粮食吧,也是难得很……唉,前一段时间,我家老大与本家的一个侄子……”枣根欲言又止。

就在大家相谈正欢的当儿,枣叶突然走了过来,对父亲说:“爹,您别再千年五代地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什么你爷爷我爷爷的,谁爱听啊!我听了二十年了,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

“爱听,我们爱听,听起来真好玩!我们还没过完瘾呢,还想听一段,枣根大伯……”刚才刨根问底的那位稚气未脱的小战士,满脸认真地说。

枣叶瞪了小战士一眼,说:“爹,饭已经做好了,快请客人回屋里来吃饭吧,你看,快晌午了!”

“对,吃饭吃饭,今天司令员来了,我一高兴说了这么多,不觉时间过得这么快……枣花,去酒窖打一葫芦三十年的枣杠子酒,今天我要和打鬼子的英雄们好好地喝上一大碗!……枣叶,给首长和杨先生他们准备了一些什么饭呢?”枣根边说边拉着首长一起向屋里走去。

“煎了鸡蛋,还炒了从山里掰回来的野山菇,蒸了一大锅枣饼子……酒也准备好了,知道客人来了您一定得让人家喝,我已经从窖里灌了一大葫芦。”枣花回答。

“很好,今天受益不小,尝一尝马头山地道的农家饭,更重要的是,听了枣根大哥这一番话,我们的顾虑终于打消,李参谋,张参谋,就这么定了!小杨,这次当给你记头功!”首长长出一口气,原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什么顾虑打消了,来我这里只管喝酒,有什么顾虑?二牲口要是回来了,我让他乖乖地跪在我前面给你们赔不了,土匪怎么了,这十里八乡的,哪一股土匪敢在我面前找茬?不要有顾虑,咱们只管痛痛快快地喝酒。”枣根老汉说。

几位八路军干部相视而笑,首长又一次握住枣根老汉的手,说:“我们不是顾虑土匪,跟您实说了吧,我们是相中这一带的风水宝地了,以后,八路军要常驻马头山一带,在这里扎下根,发动群众打鬼子!”

“太好了,咱们要为这事干上一大碗!坐下,大家都坐下。”枣根老汉说。

这时,枣花已经将每个人前面的酒碗斟满了,于是,枣根老汉从饭桌上端起满满的一大黑磁碗枣酒,高高地举向首长面前。首长略一犹豫,也豪爽地端起了面前的酒碗,随后,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端了起来。

“来,喝了枣根大叔的枣杠子酒,咱们要好好打鬼子,一起喝,来,干!”首长大声说。

“对,喝了咱山里的枣木杠酒,血气旺,胆子壮,连鸡都不敢杀的怂包软蛋也会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汉子,杀小鬼子,那是小菜一碟!来,干!”

“干!”

“干!”

……

几个盛满枣杠酒的大碗,“咣”地碰在了一起。

吃完饭,首长就带领众军人,跨上战马,匆匆回军区司令部所在的县城去了,回去后,要马上召集全军区领导开会,商议将司令部迁到马头山地区的事。按照首长的决定,杨指导员留了下来,来完成另一项任务。

杨指导员将枣根大叔一家人召集在一起,简明扼要地讲了讲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凡是将枪口对准日本鬼子的,党都要团结,无论以往做过什么坏事,只要奋勇抗日,都可以既往不咎。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二兄弟尽管当土匪多年,但既然他有抗日的决心,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只是不能再当土匪,不能再打家劫舍。只要改过自新,一心抗日,他过去当土匪时期犯下的罪恶就一笔勾销了。这些话刚才首长也说过了,大家不要有什么怀疑,党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他。现在,首先是让他下山,我代表共产党和八路军先同他谈一谈……枣根叔,让二兄弟下山吧。”

还没等枣根老汉回答,三枣木就抢着说:“好!爹,把您的枣木杠子给我,我上马头山去请二哥下山。您还信不过杨先生吗?您看,首长对咱们多好,不但把我大哥的伤给治好了,就今天这一顿饭,人家硬是给咱留下了钱,咱不信共产党还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