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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这几个小时,继恩一直都在做梦,梦中总是有两个仙女在自己身边时隐时现,她们一会儿腾云驾雾,飘到了马头山的山顶,一会儿又落到胭脂河里,与其他一些女子在水边洗衣服,洗澡,或者互相向对方泼水打闹,相隔那样遥远,然而她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却如在耳边;她们苗条的身材,胸前鼓鼓的双峰,在水中时隐时现,她们如瀑布一样的秀发,在水面任意地漂荡……这些女子好美好诱人……

傍晚时分,粽子的香气已经非常浓郁了,仍然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着的继恩一直思量着:“什么东西如此香甜?实在搞不明白!”这个问题使他很纠结,他的头微微有些痛,他猛地一挣扎,突然醒了过来。

醒后的继恩立即意识到,自己在枣根叔家里,他倏起坐起来,抹一把额头的汗。一阵风吹来,一阵更加浓烈的香甜涌进自己的鼻孔,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快要煮熟的粽子散发出的气味,此时,他听到院子里的大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继恩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站起来向院里走去。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早已无影无踪,只有东面的山峰,被快要落入西山的太阳投射下一抹金黄的余辉,使院子里显得更加阴凉。

枣叶枣花都到哪里去了?枣针嫂子也不在,枣根叔可能又上山砍柴去了,大枣木三枣木大约起晌后又到谷子地里锄草间苗去了,中午吃饭时吵吵嚷嚷的院落此时变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寂静,大锅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显得更加清晰。

继恩再看灶膛内,一根粗大的枣木杠子,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个轮廓,体积也缩小了很多,塌陷在灶膛内,然而鲜红的火炭却静静地发散出炽烈的热量,继续使锅内的水处于沸腾状态。忽然,继恩发现锅台边有一个孩子坐在板床上,一只胳膊搁在灶台上,头抵在胳膊上,已经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淌到锅台上,洇湿了一大片;不知是锅内腾出的热气,还是因为汗水,将孩子的头发濡得湿漉漉的。

就在这时,枣叶、枣花还有枣针嫂子,每个人端着一盆衣服,回到了院子里。看到枣核趴在锅台上,口水都流到了锅台上,枣针一把将孩子拽起来,又心疼又生气地骂道:“真是个馋猫,也不嫌热,起来,醒醒,赶紧跟我回去……”

继恩看了看身边的三位女性,抬头看了看马头山山顶那一抹淡淡的余辉,说:“枣叶、枣花、枣针嫂子,时间不早了,我该回部队了……”

“一个粽子都没吃怎么能走呢?再说了,好容易来了,恰逢枣花节,怎么也得上马头山看一看啊,不拜枣神爷吗,不拜护枣娘娘吗?明天,我哥也就该归队了,正好你们两个一同回去!”枣花说。

继恩沉思了一下,想:“反正部队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如果有事的话他们也能及时通知我,枣林凹距离镇上这样近,快马而来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再说,自己也早想上马头山好好考察一番,司令部领导已经决定以太行山地区为中心,放手发动群众,进行机动灵活的游击战,马头山距离镇上很近,如果鬼子来扫荡,司令部必定要撤进马头山里来,作为司令部警卫连的指导员,自己有责任进一步了解马头山的情况,为即将到来的严峻的抗战形势做好准备。好吧,今晚自己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就上马头山,仔细地观察一下山里的情况。”

想到这里,继恩爽快地答应道:“好,我留下来,不过,你们明天要带我到山上好好转一转!”

“这个没问题,明天大家都上山,先到山顶拜枣神爷,然后你想看哪我都可以带你去,整个马头山,没有我不曾去过的地方。”枣花回答道。

这时,枣针看儿子好像没有睡醒,仍然苶乎乎地看着锅里的粽子发呆,便一把将孩子抱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孩子脑袋上的汗,说:“指导员,那您待着,我该回家了……枣核,走,赶紧回家吧,趴在锅台上睡觉,不怕热死啊,可真石头!跟他爹一样……唉,他爹枣木疙瘩性子,去平原界换一趟粮,把命也丢了,唉……”

枣叶回屋里抓了一把红枣,出来后赶忙往枣核的怀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枣核,先拿着吃,明天一大早揭了锅,祭过枣神爷爷和护枣娘娘,姑姑就让你吃粽子,让你吃个够!”

就在这时,枣核突然哭喊道:“我不要走啊,娘,刚才我梦到爹了,我一直在锅台前等粽子,等了好长时间,粽子熟了,我从锅里拿了个粽子给爹吃,爹刚接过粽子,你们突然把我弄醒了,爹又没有了……”

孩子一句话,让枣针泪水缤纷,她嘴角抽动着,忍了再三,最终还是“哇”地痛哭了起来。边哭边背起孩子,匆匆向家里走去。枣叶一边抹眼泪,一边追上去,搀扶着枣针,送母子二人回去。

太阳完全沉入西面的层层山峦之中了,枣木凹村东北方向马头山的山顶,夕阳返照的余辉也渐渐地淡去,整个大山显得更加巍峨高峻;村脚下的胭脂河的河面,不知何时已经腾起一层层的暮霭,并缓慢地向上浮动,慢慢地,整个枣木凹村,被浓浓的暮色完全笼罩了。

这时,枣根叔从山里回到家,放下薅锄,立即走到屋后,从挂在房子后墙上的一大捆火绳中取下一根,拿到院子里,用铁锹劈为两截,将其中一段伸进正在煮粽子的灶膛内点燃了,然后晃动了几下,便放到庭院正中。火绳缓慢地燃烧着,散出浓浓的白烟,将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了烟气之中。

这是太行山区人们驱蚊子的最主要办法,山里人经常在户外活动——夏天晚饭一般都是在院子里吃,吃完饭往往还要在院里纳凉,至于晚上到胭脂河边捕鱼,到山上看羊,以及打獾逮野兔,都需要燃一根这样的火绳,山里蚊子多,成群地飞,而且又大又猛,没有这样的火绳是不行的。即使夜间在屋内睡觉,也离不开这个物件,否则,一个晚上就能咬得人浑身起好多血包。

这种火绳的原料,是当地非常多见的一种草,俗名叫蒿子,学名叫茵陈。无论是马头山里还是胭脂河边,以及田间路旁,到处都是。茵陈本来是一种能治黄疸的中药,太行山区有一句俗语,“三月的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意思是说,此种草在幼苗时期,即农历二三月的时候可以用来入药,过了三月,就成了蒿子,可以作牛羊的草料,但不能做药用了,六七月以后,牛羊都不爱吃了,只可以用来当柴烧,然而此时它却有一种更有价值的作用,就是用来编火绳驱蚊子。

晚饭的时间到了,继恩觉得不饿,中午吃了两大碗面条,喝了几两枣酒,肚子撑得很,饭后就是睡觉,没什么消耗。所以继恩晚饭只是就着洋竽咸菜喝了一碗玉米糁子粥,就放下了碗筷。

太行山区有句俗话,“长五月短十月”,农历五月正是天儿最长的时间,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了,吃完饭,就快到九点了。

三枣木将饭碗一推,说:“指导员,您在家歇着,晚上睡我的屋,我与大哥还要进山一趟,下几个套,逮几只兔子,明天过节呢,怎么也得炖一锅好肉解解馋啊!”,说完,一人拿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火绳出发了。

枣根老汉又点了两根火绳,一条放到三枣木睡觉的屋子里,提着另一根回到了自己与大枣木住的小屋。他没有点油灯,只是将火绳晃动着,藉此起到照明的作用,并使火绳燃烧得快一些,好将屋里的蚊子马上熏走。然后,他将火绳放在屋子当中的地下,就爬上炕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