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段路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站定:“你的身材真魁梧,人也长得很精神。我就称呼你大力吧。大力兄弟,是我爱人不好,失手碰伤了你,我们全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代表全家再次向你赔礼道歉,请你原谅。撕坏的衣服,等过几天,我婆婆去山下兵团医院用鸡蛋偷着换点钱,一定赔偿你一件新的,我亲自给你做,只是请你先宽容我们几天,这可以吗——好,就算你同意了。”

她边说边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包来:“你受伤了,受到惊吓了,我们没能及时来看你,实在对不起,这是十个煮好的鸡蛋和一只蒸鸡,家里养的,不算什么像样的滋补品,送你补养一下身体吧。”

“这——用不着。”

“请你不要多心,我们家本该早几天就应该送来。”

“我说用不着,因为——我根本没事。”

“这只是一点心意,无论如何你得收下。”

她边说边笑意岑岑地把小包塞到刘大力手里,转身向前踱去……

大力愣了一下,他望着手中的小包——一个鸡十个蛋,在这贫困的山村意味着多大价值,他十分清楚。

他稍微思忖后,便快步走上前来,想多少做些解释:“嗯,其实——那天的事……主要是我……当时我并没想到……”

他的话未完却蓦然发现,此时低头凝眉的她,神色变得有些沉郁不悦……

又踱了几步路,她再次转身站定,慢慢抬起头来,眼窝中竟盈满泪水:大力兄弟,能原谅我说几句冒昧的话吗——你们那天不该……不该那么重地打他!……从那天被抬回家,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直到现在,依然卧床不起,浑身是伤……如果万一有个意外,我怎么办?这一家子又怎么办哪?他是这家的主要劳动力,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就靠他了……

至此,她已是声泪俱下了。

她突然双手抓住刘大力的臂肘,有些失声地请求他:“大力兄弟——大力兄弟,我求求你!真的求求你!要是他今后有什么地方再触犯了你们,你们就来找我,哪怕是打我都行——他是倪家的独生子,是这一家子的主要依靠,好兄弟,你们要是毁了他,就等于毁了我们一家子……好兄弟,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听到哭泣,看到两人接触,跟踪在后的四兄弟三蹿两蹦冲了上来……

可该看到的看到了,该听到的听到了,他们竟不知所措……

五兄弟回到集体户后,敲开鸡蛋,扯碎蒸鸡,赊来数斤

老酒,一顿聚餐,但是这顿酒,喝得缺少了集体户以往呼喊吵闹的气氛。

这是来到大青山后,五兄弟喝的第一顿闷酒。五兄弟及

众知青心里,都几乎产生有同样的感觉:在他们这帮最讲“义气”的人身上,这件事,是有点不太义气……

与此同时,五兄弟心里还几乎产生另一种同样的感觉,刚才是因为有些紧张没有去细想,现在细想起来:这位来者似乎在哪里见过?并且有一定的印象,可他们又一时想不起来……

数日后,五兄弟一行,由刘大力那位一同下乡到青山屯的女同学陈学东带路,来到了小老倪家。

倪家先是惊讶紧张到了极点,而后又热情忙乱到了极点。

带路的女同学陈学东,将那日“堵门口”令五兄弟高深莫测,那位小老倪的媳妇称为华姐,五兄弟也照此称谓。

小老倪一家人,慌乱而尽最大能力,款待这一帮一般人家轻易不敢接待的不速之客。

倪家老少倾其所有,拿出了他们准备过年用的一点自家人偷偷上山采集的冻山桃、冻山杏;山丁子、山榛子、山里红;松子、菇鸟、都柿浆汁;外加地道的北大荒蛤蟆头……

不到半点钟,倪大妈又听从这位华姐安排,端上了一盘煮鸡蛋……

——五兄弟是怀着有些探奇和内疚的心情走进倪家的。

探奇往往会使人变得掬谨,内愧往往会使人变得和气,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

他们看了倪福义的伤情,五兄弟虽然仅仅是三拳两脚,可小老倪确实是遍体鳞伤……

还是这位华姐打破难堪局面,转换了话题。她问起五兄弟的生活起居,和队里对他们的各方面安排。

诸如此类事,不提则已,一经提起,立即引起五兄弟的满腹牢骚和种种不满……

五兄弟渐渐发现,这位华姐不仅善于应酬,生活知识和文化知识也甚为丰富,话语谈吐中,她对五兄弟生活起居方方面面,给予了一些具体的指导……

话题在贴近,了解在加深,相互的掬谨也在打破。

随之他们之间的信任与同情也在上升。

五兄弟曾猜度过:“堵门口”的这位似曾相识的小老倪媳妇,虽非天外来客,但绝不可能是土生土长的此地人,他们便急于打探她的出身和经历……

——正如五兄弟所料:这位华姐,竟还真的是与他们同生一城,同喝黑龙江水长大的同乡人。

故乡人的情感,使彼此之间的心理距离和相互关系,迅即拉得近如熟人。

即使同乡人,对家乡的话题,也自然毫无边际地展开来……

故乡的过去、现在,故事和佚闻。

边城的往昔、变化,运动和形势。

还有母校、老师,和金色的童年。

——令五兄弟惊喜,他们之间,竟还是家乡黑河市那个重点中学的同校校友,只不过是他们念初中时,她在读高中……

谈起母校,自然就会谈起各自的年级和老师,谈起那位厉害的女校长。

——五兄弟惊骇了,令五兄弟最为头痛害怕的那位女校长,竟然是这位华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