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倒舒服,在树荫下睡起大觉来了。”我扭着迎儿两腮的手,尽力向两边张拉,还左右摇晃着迎儿的头。放下手又用两个大拇指与食指在迎儿两腿间狠狠掐了两把,掐出两个大血印子,方放下手来。说:“给我烧水去,我要洗澡。”

迎儿遂像得到大赦令似的跑进厨房烧水去了。

我也有点儿累了,软瘫瘫坐了下来,忍不住的伤心泪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贼短命的。”我娇嗔地轻声骂,“负心的人,该杀千刀个。”

我鼓嘟着嘴,手托着腮儿坐着,无情无绪。

闷恹了一会儿,我伸出纤手把脚上的一双红绣花鞋脱将下来,试着打一个相思卦,想从卦上问出西门庆何以不来?几时来?究竟还来不来?这时的我,正是那种“逢人不敢高声语,暗卜金钱问远人”的心情。

我打了一会卦,尽管卦象告诉我说:“西门庆就要来了。”可是事实上,西门庆还是没有来。我为了要准备西门庆的到来,便忙乎着去亲手包了三十只荠菜馅饺儿,蒸好摆在笼中,等候西门庆到来,可是西门庆还是没有来。

在这闷恹恹的情景之下,我不觉困倦袭来,歪在床上便进入了梦乡。当我好梦正甜,梦见与西门庆见面亲热的时候,迎儿进来了,用手推着我说:“娘!水热了!”

我睁眼一看,不是我的情郎,却是迎儿,竟又忍不住发起火来!一个巴掌扔了过去,打得迎儿猛不防的摔到地上。

“娘,水热了!”迎儿摔在地上委屈着说,“娘不是要洗澡吗?”

我这时才想到身上湿粘粘的,遂自顾去洗澡去了。

洗完澡出来,心情舒散多了,我命令迎儿到厨房,把那笼荠菜馅饺儿端出放在桌儿上,等着西门庆今天来吃。

等迎儿把那笼荠菜馅饺儿端出放下,我打开看了看,突然发现笼中的饺儿叫动了,数了数,只有二十九个,明明包了三十个,怎的少了一个。我再数一遍还是少了一个。

“怎么少了一个?”

“怎的会少啊!”迎儿接过话头来说,“我又没动。”

“你没动?”我把脸调过来了,“怎么会少?”

“只怕是娘数错了。”迎儿说。

“数错?”我又光火了,“我亲手包的,明明三十个,怎会错?”

“我可没动,”迎儿还是坚持这样说。

“你没动怎么会少?”我走向迎儿了,“不是你偷吃了还有谁?”

“娘!我没吃!我没吃!”迎儿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着。

“坏女人!”我向前一步,抓住迎儿的手,骂了起来,“你好娇贵,我包了自己还没舍得吃,等你爹来吃的,你倒尝了鲜。”说着一个大巴掌落在迎儿脸上,“你害谗痨痞啦。”

“我没有吃!我没有吃!”迎儿还在强辩着。

“唰”的一声,我把迎儿的上衣撕到了下来。“给我跪下。”说着又是一巴掌。

迎儿乖乖跪了下来,赤着上身,双臂护着胸,其实,迎儿虽已十四、五了,却还没有发育,一身瘦骨嶙峋的样子。我回身取了一条绳子,在手中双了双,便扬起向迎儿身上狠狠抽去。“我好费神包的,孝顺你来,孝顺你的,……”说一句打一绳鞭,打得迎几直在地上滚叫。

“娘别打,娘别打!”迎儿乞怜着,“是我吃了,我饿得慌。”

“你偷吃了还赖我数错了。”我说着又是一绳子,“你这祸根,有那王八在时,你轻学重告,如今,还在我跟前弄鬼,你这牵头,看我不打下你下截来。”

虽然我刚洗了澡,但是经过这一遭折腾,现在又是一身汗水,于是我放下绳子,吆喝一声;“给我打扇。”

迎儿赶忙起来穿了上衣,拿起一把大芭焦扇,给我打起扇来。可是我的心头仍旧余怒未消,尽管迎儿在为我打着扇,我也还是想要再折磨她一次,就说:“贼坏女人,你把脸伸过来,我要掐你这皮脸两下子。”

迎儿真的把脸蛋子一昂,便送了过来。我便用我那尖尖的指甲,在迎儿的额头上,掐了两道血口子,迎儿的额头便津津润润的溢出了两个血珠子。迎儿也不去擦,任那血慢慢在额上向下流,手却不停的一扇扇给我打着扇。我闭目思想着我的情郎,这才算饶了迎儿偷吃了那个荠菜饺儿的罪过。

我承受着一扇扇的凉风,在无可奈何中,心情也冷静了些。过了一会儿,招手向迎儿说:“过来!”

我起身走向梳汝台,要迎儿打扇跟着,又重新妆点了一番,走到门帘下站定了脚,像往昔一样,卖弄起风情来。

说来也是天假其便,我站在门口不久,便一眼瞅见西门庆身边的玳安,夹着毡包,骑着马,打门口经过。我一见,便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把马缰绳抓住,急切问道:“我的好儿,你到哪里去?”

玳安一看是我,虽然心头突感诧异,但由于他跟西门庆在各阶层社会上闯荡多了,一向乖觉。再说,在西门庆与我热络的这些日子里,经常也会得到我的一些好处,无论在物质上或言语上,都方便过他。所以当他在马上见到我拉住他的马疆绳,马上甜甜的叫了一声:“六姨!”一边跳下马来,解释着说,“俺爹使我送人情往守备府去来。”

“不管你哪里去,”我说,“我有话问你。”说着便强拉着玳安到我家中去叙话。

进得门来,我把玳安按下坐着,便问:“你们家遭了什么殃了,怎的这一向不见你爹来傍个影儿。”

“爹近来有事,忙不开身。”玳安说。

“敢是又续上了心甜的姊妹,把我做个纲巾圈儿,打发后了。”

“六姨别多心,”玳安乖巧地说,“这几日家中事忙,爹真的是脱不开身来看六姨”。

“家中事再忙,也不该丢我恁多日子,连音信也不送个来?”说着我又娇嗔地伸手在玳安脸上扭了一下,“家中到底有甚事?说来我听。”

玳安被我这么娇嗔地一扭,便嘻嘻地笑起来,满心的秘密,都在眼神中转游着。

“说,贼囚根子!”我双手把玳安的脸扳将过来,伸出撮起的嘴唇,在玳安腮上亲了一下,“家中到底有啥事?”“我的好儿,说啊!”我又轻轻在玳安脸上捏了一把,“不说六姨可不饶你!”

“只是有椿事儿罢了!”玳安嘻嘻地说,“六姨你还是不要问吧!”

玳安的脸色变得庄重起来了。

“我非问不可。”我越发着急起来,“好小油嘴儿,你要是不说给我听,我会恼你一生。”说过,我坐在一旁,把嘴撅起来了。

“六姨,可是……”玳安吞吞吐吐的犹疑着。“我要是说出来,你可不能告诉爹是我说的。”

我笑着站起来了,伸手把玳安拉到怀中,象母亲安慰孩子似的,说:“好儿子,我怎么会呀!你大胆说。”

玳安遂一五一十的把西门庆娶了孟玉楼的事,全盘托了出来。

我不听便罢,听了之后,便由不得一阵心酸,泪水涌泉似的夺眶而出,顺着粉脸在腮上流将下来。

玳安一看就慌了,便急忙道:“六姨竟是这等量窄,对你说了,便这等的难过起来。”

我走到门口,倚定门儿,长叹了一口气说:“玳安啊,你怎知道啊!想起你爹他对我的那份热情恩爱,谁知道他就会一旦抛闪了我呢!男人就是这等的无情无义吗?”

说着我竟扑在房门上呜呜抽泣起来。

“六姨,在家中,俺娘都不管他。”

玳安见到我这等光景,使他想到家中的大娘来,遂蹦出了这一句话。说过之后,他生怕我会生气呢,想不到我竟疯也似地唱起歌来: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

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十分热。

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唱完,我又哇的一声哭了。

“六姨,别哭!”玳安过来轻推着我劝说,“说不定俺爹这两日就会来。过不了几日,就是爹的生日,你写几个字儿,我给你捎去。俺爹瞧了你的字,就会来。”

玳安这几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也打动了我的心意,我便马上停止了哭泣,转身向玳安说:“那就有累你了。你要是能请得他来,赶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我这里也要等着为他上寿哩!”说着我又把玳安的头搂过胸怀来,说:“玳安,我的好儿,你爹来不来,全看你的小油嘴了。”

玳安被我的这些甜言蜜语粘得连嘴都张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