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爷!我为你抓付药来吧!”王婆又坐到武大床沿上说。“娘子昨天来向我说了,要我来看望看望,到了晚半晌,带着你家娘子去走走,百病也当用!”

忠厚的武大听了王婆这番话,心情不禁的恬适起来,遂说:“多谢你了!”

我站在一旁,吸呼吸呼的假哭。

“贼嚼舌的猢狲精!”我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把俺害得恁样!不得好死。”

“还是为你抓副药来,”王婆子又说,“早些好起来,等你那兄弟回来,不就好了吗!”

王婆子的这句话,武大最愿听了,在心里,他一直念叨着兄弟早日回来。就又说了一句,“多谢你了!”于是王婆告辞,带着我下楼,商量如何下药。

“药已送来。”王婆子把西门庆送来的一包砒霜交给我,还有一大包草药,也是西门庆送来。熬药的罐子,是王婆家的。

“把草药放在罐里加水,用小火熬着,熬到还剩一碗水时,火候就到了。把药水倾出倒在碗中,然后再把这,”王婆指那包砒霜,“打开,倒在碗内,用根柴草棒儿搅搅,送去给他喝了,就完事。”

“干娘!”我迟迟疑疑地说,“我不敢!”

“怕什么的!”王婆子说,“我会来帮你的。”

“不过,得当心毒发时,他会跳,还会大叫。”王婆又说。“死后,七孔流血,得先烧好一锅水,备妥一条抹布,好擦净脸上的血迹。。”

“算了吧,于娘,骇死人的。”我说,“我怕,不敢做!”

“随你啦!”王婆子说,“那以后我可不准你到我家与那西门大官人相会。”

说着王婆要走。我一想到那心上人西门庆,心又硬下来了。遂连忙拉住王婆子,说:“干娘,你来帮我,我就不怕了。”

当时我们两人计划停当,说定打过二更动手,王婆回去,我烧水,准备好了一切。

谯楼打过二更,我一切准备就绪,上得楼去,坐在武大床沿,假意儿一边抹泪一边说:“都是我不好,乞那西门庆骗了。从今后,我绝不出门,等着兄弟回来,谁还敢惹咱们。药煮好了,我去请王妈妈来看看火候,若是火候够了,就倒来你吃下去。等你好起来,那一切就都好了!”

“多谢娘子了!”此时的武大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地说:“你要是救活了我,前情往事都一笔勾销,老二回来,啥话我也不说。”

“那我去喊王妈妈,”我假装害怕,请求着武大说,“看着药煎好了没有?”

武大点点头,我就下楼去了。

我敲敲板壁,隔不了多大会儿,王婆子就过来了。

我二人把药倒在碗中调和妥当。可是我不敢端,只是害怕得手软发抖,那王婆子便自告奋勇代为端着,走上楼来,我把武大扶起来坐着,接过王婆手里的药碗,送到武大嘴边,王婆在一旁劝说:“大爷,你喝下去就会好起来的。”

武大一气大口喝了下去。伸出舌头,说:“这药好苦啊!”

王婆接过话头来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又倒了一碗水,要武大漱漱苦口。又回身报了一床厚棉被,盖在武大身上,说:“吃了药,发发汗,就好了!”

盖好了被子,王婆示意我一起下楼,去准备洗脸抹布等事。

我二人下了楼,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听到武大在楼上叫了,我二人马上上楼,我们怕武大的叫声被人听见。到了楼上,我们看见武大已腹痛难忍,滚到了床下。忙把武大扶到床上,遂赶快把棉被盖上,王婆又给武大加了一床被子。武大痛得直翻,直叫。王婆便扯着我跳到床上,骑在武大身上,王婆还顺手把拿在手上的抹布塞入武大的口中,就这样,不大会工夫,武大就不再动弹了。

我二人骑在武大身上,直到武大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了,方始下来。打开被子一看,塞在口中的抹布,已被血色染红,武大的鼻孔还在流血,眼珠子都凸了出来,那样子煞是怕人。于是王婆指挥着我用湿布擦拭了一番,药锅药碗也洗涤干净,一切收拾妥当,王婆下楼回去,我则坐在楼下大声假哭。

第二天,西门庆知道武大已死,便忙着向仵作及衙门人等打点,又拿了一把银子给王婆,要她协助我办理丧事。真格的,未出三天,武大的尸身便火化了。

自从与王婆定计,毒死了武大,火葬完毕,我便大放宽心的等着西门庆来迎娶。可是我哪里会想到西门庆竟丢下了我,把孟玉楼先娶到了家中呢。

当然,西门庆丢下了我,先娶了孟玉楼,不是由于孟玉楼的美貌所促使,而是因为孟玉楼手中积有私房钱财,西门庆当然要先完成孟玉楼这一婚嫁大事了。紧跟着呢,又有他女儿与陈经济成婚的事,因此乱了一个多月,再不曾往我家私会来。

我天天在等,每天一大早起来就擦脂抹粉,先在楼上的窗子内,向外窥望,再下楼来走出门去,冲着街巷两头眺望,有时候不耐烦了便踅到隔壁王婆家坐。可是,我望穿了眼睛,也盼不到情郎西门庆的到来。

“敢莫是生病了吧?”我心焦如焚。“或难道他又有了新欢?”我一想到这里就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当我一次次咀嚼了我们两人床第间的种种激情滋味,便肯定的认为我的情郎是绝对不会再去招惹别的女人。那耳畔的情话,那肌肤的亲昵,尤其是那四肢间的拥抱之力,他一定不会忘记,那他又怎么会移情别人?

“一准是有了事故了。”我拜肯王干娘到西门家去探问,去了两次,虽然在大门口遇见过西门家的丫头小子,却并无一人理睬。问起来都回说:“大官人不得闲哩!”

王婆碰了两次钉子,也就不愿再去了。于是,我又打发迎儿去。迎儿虽然不敢违命,但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一向胆子小,那里敢进入西门家的那深宅大院。所以每次去也都只是到了大门外老远的地方,觑了觑,来回走了两趟就回来了。不敢早回家,便在路上东蹭蹭西蹭蹭,害怕一回到家就要挨打挨骂了。

“你个死丫头,死到那里去玩了?”我见迎儿失望的回来,就用手扭捏着她的腮帮子肉骂,而且,火也更加旺起来。

“总说没看见,”我跟着松了手就又是一巴掌,打得迎儿撞到墙上。“你到那里去看的?没看见!没看见!”

“我在他家大门口等了半日,都没见着大官人。”迎儿照实辩说着。

“脆下。”我更火了,一边从地上拾起一根高梁秸,刷拉一声打在桌案上,“今儿格我要是不打你个半死,我都消不了气。”

说着我便扬起那根高梁秸,没头没脸的向迎儿身上抽,打得迎儿杀猪也似的号叫。好在那高梁秸只几下便断成好几截了。虽然不打了,迎儿还在双手抱着脸扑在地上号叫。我又狠狠地踢上两脚,方始气嘟嘟地坐下来。

“装死,”我坐了一霎,又起来走过去狠狠一脚,“起来,给我跪到院子里去,休想在这里躺着舒服。”

迎儿只得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来,我看不得她那副慢吞吞相,便伸手扭起迎儿的耳朵,迎儿被扭得半边身子斜竖起来,就这样被扭到院子里,直到我按着迎儿跪下才放手。

正晌午,又值三伏的大太阳,火毒毒的晒下来,地面已经烫得像烙饼的铁鏖子似的了,迎儿就跪在那火热的太阳下。

我进得房来,百无聊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又加上刚刚的一阵气恼,浮躁的心情,早已使我全身汗湿得腻腻的。外面有太阳晒得热,屋里没太阳也蒸得热,因而我想着要洗个澡。

“迎儿!”我在房内大声喊,“进来!”

这时的迎儿已偷偷移到槐树荫下跪着去了。由于成天睡眠不足,此时她居然瞌睡着了,所以我在屋内的喊叫她没有听见。

我到门口一看,见迎儿居然瞌盹得东一倒西一歪的,便一时怒火上冲,冲出房去。

迎儿被我的脚步声惊醒,一见我那副煞神似的凶相,早已吓掉了魂,只是打着抖颤下意识地叫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我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便扭着迎儿的耳朵,像用绳子拖拉着死狗尸似的扭到屋里。然后又用两只手扭起迎儿的两腮,向两边拼命的扯,扯着像两片支扇起的猪耳朵一样。迎儿的嘴唇已合不拢,听起她的叫声来,可真是没了人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