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就不错了。”武大说,“原来她到王婆家去做衣裳,都是借口,都是幌子。”遂把我这些日子在家的情形,也告诉了郓哥儿。后再说:“我也觉得她变了,不是打迎儿,就是不做饭给我吃。看到我就竖目瞪眼。”

“走。”武大说,“我不到家揍她一顿,就出不了我这口恶气。”

“亏你还是个男人,”郓哥儿说,“揍老婆有啥用。这种事要捉奸成双,捉到了,只要一吵一闹,嚷得街房邻居全知道,那西门庆也就没有脸了。”

“对。”武大说,“小兄弟,那咱们去捉奸。”

“你得了吧!”郓哥儿说,“这时他们早散了,捉奸要等机会。”

于是两人计议已定,等待时机。

从此武大不动声色;照样挑起担子早出晚归,郓哥儿为了要报复王婆子,也从此常常在外窥伺西门庆的行动。只要一旦发现西门庆又到了王婆子茶坊,他就马上去报知武大。

虽说,郓哥儿在王婆茶坊闹过一次,可是西门庆那里会把郓哥儿这糊孙放在心上。所以,照常天天到王婆家去与我幽会。

他们二人已商定,武大只在近处做生意,不到远处去。郓哥呢?只要见到西门庆到了王婆家,他就前去向王婆家去说理讨公道。他告诉武大,只要看见他的竹篮子丢出,武大就要飞奔而来,一同冲进去捉奸。

到第三天,郓哥儿便窥伺到西门庆又到王婆家了。

那郓哥儿提着水果篮子,大摇大摆走进王婆茶坊,理直气壮地说:“老猪婆,我今儿过来,要讨回前天的公道。”

王婆一见郓哥到来,便跳起脚来,喝道:“滚!猴儿头,你想讨什么公道?”

郓哥说:“我要你赔我雪梨。”

王婆子伸手就要打郓哥,说:“我赔你一座五峰山。”

郓哥一闪身,说:“你这老牵头,做的好事。”说着,便回身把篮子向街上一扔,再回身便开口向王婆骂道:“不赔我梨,我要与你见个死活。”

王婆也怒不过的伸手扭住郓哥儿,扬起拳没头没脸的向郓哥儿打去。

郓哥则把头一低,一头顶到王婆小肚子上,死命的顶去,险些儿把王婆顶跌在地上,好在后面有堵墙,把王婆给挡着了。虽然王婆的两只拳头打鼓似的向郓哥背上敲打不休,郓哥却死命的抵住王婆的小肚子,抵死也不放。

这时,武大急切从外面冲进来,像一条怒牛似的低起头向前直冲,进了茶坊的门,就向后冲。王婆看到这情形,遂住下手来要挣脱郓哥去阻挡武大,却又哪里挣得开,她便大声地喊:“武大郎来了!武大郎来了!”

这时,西门庆正和我在房内饮酒,虽还没有脱衣解带,但听到外面的王婆子大喊武大来了,由于心虚,也一时措手脚不迭。最后还是我机灵,马上过来拿棍把门顶上。回头一看,西门庆却已躲到床底下去了。

武大冲到房门口,门已拴上,一股怒气之下,他竟用脚踢门,大喊着说:“不要脸的东西,滚出来!”叫了几声,随即冬冬踢了几次,谁知那里踢得开。

我背靠着墙,起先慌做一团,镇定了一下,遂发怨言对西门庆说:“想不到你也是个缩头的男人,纸老虎,事到临头,竟向床底下钻,还抵不上三寸丁有胆呢!”

西门庆一听,好无颜面,马上从床底下钻出,一边说:“不是俺无胆量,只是一时少了这机智。好,看我来收拾这斯。”说着踏步向前,到门边马上拔了门栓。

武大一见,正要冲上前去,却被西门庆飞起脚来,因武大身材矮小,正踢中了心窝,武大猛可地向后一仰,噗通一声倒了。

看看武大没有还手之力,西门庆便打从后门扬长而去了。

郓哥儿一见势头不好,不敢纠缠,忙丢下王婆,到街上捡起篮子溜了。

我看到武大被西门庆一脚踢倒在地,倒下半天没有动弹,遂站在房门口打起颤来。还是王婆子走来,把武大从地上扶起,见他口流鲜血,面皮蜡黄,鼻孔只在吸呼吸呼出气儿,更怕死在她家,那可不是好事。就要我去取水来,王婆一面拉起衣襟,把武大嘴上的血擦去,等我把水舀来,喝了一口水,向武大脸上喷了一口,又用衣襟为他擦拭了一番,武大这才清醒过来,看了看眼前的我,有气没力的说了一句:“死贱人!你干的好事!”

一时间我羞得无话可答。王婆一见武大醒来,心上的石头才放了下来。遂与我一同搀扶起武大,从后门扶到我家楼上去。接着又安排武大在床上睡下,然后才安心的回到自家茶房去。

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如常,恰似昨天不曾发生任何事件,邻舍们恐惧西门庆的恶势力,有谁愿意多事呢?武大郎捉奸被西门一脚踢个半死的事,外人又不曾看见。因而街坊连武大捉奸的传言都没有。西门庆获知此事并没有惹来什么麻烦,自知也用不着各处打点,遂又照旧到王婆家与我幽会,他甚至还指望武大就此一命鸣呼呢!

这武大一躺五日。虽说,在这五日之间,要汤不见,要水没有,喊我我也不答应。可是他的病情,却连半点恶化的状况也没有。小女迎儿也被我吓唬得像小老鼠似的,只是偷偷儿的送些茶水饭食上去。好在我成天在王婆家,要不然,武大真的要被饿死了。

第六天晚上,武大看到了我,说:“你自顾去快活,我死了不打紧,等我兄弟回来,他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知道他性子的。你要是把我服侍好起来,他归来时我不提起。你若是这样待我,可得当心我那打虎的弟弟。”

武大这些话,当然全是老实话,也不是吓唬我。我听了虽未理踩,却也有些心惊。第二天,竟到王婆家来,把这些话告知了王妈妈。等西门庆来,也向西门庆说了。西门庆听了,也有些心缩,他知道武二是景阳岗的打虎英雄。忙哀求王干娘想个妙策。

“我倒有个办法,”王婆说,“只是太毒了些。”

“干娘你说说看,”西门庆说,“只要能不拆散俺俩个。”

“这办法需用一样东西!”王婆说。

“什么东西?”西门庆问。

“这东西别人家没有,你家可多。”王婆说。

“是什么东西呢?”西门庆搔搔脖子,“干娘你明说,我马上着人拿来。就是要我的眼睛,也挖一个出来。”

王婆子把嘴凑到西门庆耳边,轻声说:“砒霜。”

西门庆听了一怔,吸了一口气,说:“敢莫是……”

“你想啊!”王婆子满是城府地说,“如今这矮子还躺在床上,昨儿晚上他要求娘子把他看顾好起来,兄弟回来就不告说。何不趁着这时候,假说熬一剂心痛药给他喝,从中放下了砒霜,结果了这矮子。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衙门上下,你还打点不了吗!等那武二回来,他凭着一坛骨灰,还能翻了案吗!烧了灵,你就把娘子娶过去。自古道:‘幼嫁从双亲,再嫁由自身。’她小叔子武二管得着吗!”

王婆这一番话,说动了西门庆,遂鼓掌说:“此计甚好,多谢干娘想得周到。这真叫作‘要想生快活,须下死工夫。’干娘,就照你说的做!”

我一双手攀着西门庆的脖子,一心酥酥地听着。

“这叫作斩草除根,连萌芽也不会发。”王婆说,“事不宜迟,等那矮子能起床,此事就不能作了。”

“好!今晚就送那东西来。”西门庆说过,便搂着我进房去了。

当晚,西门庆就亲自把一包砒霜送来了。

王婆收了药,就虚心假意地到了我家,装作去看望武大。她见了武大,就说:“大爷!你的气该消了吧!说起来也是魔孽。那西门官人替我儿子寻了个差事,来我这说一声,遇见你家娘子寒暄了几句,那有别的甚来?那郓哥嘴上无毛,你休听他胡说!我老婆子也不会做这种傻事。大爷你误会娘子了!”

王婆子嘟嘟噜噜说了一大串,武大躺在床上只是不作声。因为那天他亲眼看见门是关上的,踹不开,打开门出来踢了自己一脚的是西门庆,自己老婆就在房里。是以任凭王婆说啥,也难入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