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西门庆打了孙雪娥,走到前边,窝盘住了我,从袖中取出今日在庙上买来的四两珠子,递与我穿箍儿戴。我看见汉子如此的宠爱自己,不只买贵重的珠子给我,还替我做主打了孙雪娥两顿,为我出了气,真是高兴得我得意洋洋,心花怒放。

从此,我在西门家越发的神气起来。

可是不久,西门庆又爱上别的女人了。

这女人是丽春院的粉头,在辈分上,是李娇儿的侄女,名李桂姐,西门庆花了五十两银子四套衣裳的梳栊费占有的。因此,一连半月,西门庆都在院中李桂姐处窝盘着,不想回家,吴月娘使小斯牵马去接,一次次都是空马回来。李家早把西门庆的衣帽藏过,随你谁来接,也不放他回家。

别的女人,倒能自宽自解的寻些事来自作排遣,独有我这个女人,天生欲火难禁一丈高。我每日一大早,就打扮起来,总是拉着孟玉楼走到大门口,倚门而望,由早望到午,由午望到昏。到了晚上,真说得上是孤枕难眠,被翻红浪地睡不着了。

这天晚上,我受不了孤枕的凄凉,便披起衣衫走到花园中,在花径的青苔上,款步而行。中夜的满月,高挂天心,白亮得水银球似的,把园中花草,映照得分外明丽。秋风微凉,桂香沁人。虽然心头在翻滚着的“汉子心难阖哟”的感叹,如今却在秋月桂馥中舒展开来了。

我走着走着,正庆心情逐渐坦平下来,想不到前面的假山石上,竟传来了两声猫叫,吓了我一跳。定眼一瞧,在月光映照得一如白昼的假山小亭顶上,两只玳瑁猫儿,正在交欢。那现实的情景,顿时迷乱了我的芳心,一阵热流,直向上冲,脚和手都有些麻麻的,走不了啦。

我停下脚步,顺手扶着身边的一株小树,忍不住再向那假山亭上扫了一眼,两只猫儿已飞跃着跳到假山那边去了。但那雌猫的怪叫,却又在那假山背后传来,因而使我联想到我脸贴着汉子的腮帮子,连声不绝喊着“达达”的情景。这时,几乎使我绵软得瘫痰下来。

“死猫儿!”

我狠狠地骂了这么一声。静了静心神,在一阵斜风吹来时,打了一个寒嘌,便又转身回房而去。

刚走了几步,一眼瞥见那花园门前的小耳房,又停下脚来了。

“琴童不就住在那小耳房中吗!”这一思想,突然涌上心头。

琴童今年才十六岁,是孟玉楼带来的一个小厮,来到西门家才留起了头发。生得眉清目秀,乖滑伶俐。他在西门家的任务,是拿着钥匙看管花园打扫清洁,晚上,就独自在花园门边小耳房内安歇。

我与孟玉楼常在花园中的亭子里,坐在一处做针线或下棋,这小厮便不时趋前献上些小殷勤。西门庆的行踪,他也偷偷给我报告。因此我很喜欢他,有时我也喊他到我房里去,赏他酒食。在眉眼之间,我早就发现到这孩子的轻薄情性与包天的色胆。只是没有给他机会就是了。

于是,我想着:“不妨去看看这孩子睡了没有?”

正当我要起步的时候,春梅却在那边叫了:“娘!你怎么一个人到花园来了。当心受了凉!大娘请你哩!”

“怪小肉儿!吓了我一跳。”我手捂着心口说,“大娘找我干啥?黑更半夜的。”

“不知道,”春梅答,“大概为了爹在迷恋烟花的事吧!”

我一听是为了汉子迷恋烟花的事,不禁精神为之振作起来,马上三步并作两步似的从花园角门走向后边去了。

原来吴月娘正遣玳安牵马到院中去接西门庆,要我再带封信去。她认为我在这些姊妹中,是最能笼住汉子心的一个。我也当然乐意效劳了,于是急忙写了一封短柬,交玳安带去。

那玳安骑马到了丽春院,便见到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常时节等众家兄弟,相伴着西门庆搂着粉颈在欢乐的饮酒,真是一片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景况。

“你来干么?”西门庆淡然地问,“家中有事吗?”

“家中没有事。”玳安看见李桂姐正坐在西门庆怀中,怎敢多说什么。

西门庆便说:“前边各项银子,叫你傅二叔去讨讨,等我到家算帐。”

“这几日傅二叔讨了不少来了,等爹到家上帐呢!”

“你桂姨那套衣裳带来不曾?”西门庆又问。

“带来了。”玳安说着便向毡包内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与桂姐。桂姐道了万福收下,连忙吩咐管待玳安酒饭。玳安迟疑着不走,近前向西门庆耳边低声说:“五娘使我捎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哩!”说着已把那短柬掏出拿在手上,西门庆正要去接,却被李桂姐夺去,拆开一看,原来是我写来的相思笺。看过之后,马上撕得稀烂,向地上一扔。纵身站起,气愤愤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装睡去了。

西门庆一见此情,马上火起,举起腿来就踢了玳安两脚,还骂着说:“等我到家,把坏女人们都打个臭死。”马上转身便走进桂姐房里去了。

应伯爵等人也不管玳安,都跟西门庆进了桂姐房。

玳安挨了两脚,两泪汪汪,只得骑马回家。

众娘们闻说此情,自也莫可奈何。吴月娘道:“你看贼强人,岂有此理。不来便了,如何踢小厮来着。竟狐迷心窍这等的。”

孟玉楼说:“你踢小斯还则罢了,如何连俺们也骂将来!”

我更是婊子长婊子短的骂个不停,把在场的李娇儿骂得满脸通红。

好在夜深了,大家只得各回房去。

且说这我回到房中,内心的浮躁,象烧滚了的水,热气被蒸得直向上腾,我知道今夜又要空等一番了。

当我看到春梅跟秋菊还没睡,开口就骂:“你俩个还不挺去,在这里守着;是要守丧啊!”

“娘!你还没睡,我们做奴才的敢睡吗!”春梅接过来说。秋菊依着门框在打瞌睡。

我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说:“怪囚根子,论不到你说嘴。”当我一眼见到门边的秋菊,又忍不住气上心来,猛然一个巴掌打了过去,骂着说,“给我睡去!”

秋菊被打得踉踉跄跄,又抬头看了一眼春梅,“睡去!”春梅又踢上一脚。

秋菊这才撅起了嘴,呢呢喃喃着走去睡觉。

我拉着春梅进房,一头倒在床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贼强人,死在婊子怀里好了,永生永世别回家。”

“娘!”春梅轻声叫着,“你咒破了嘴也没有用。我看你还是再洗个澡吧!”

“不要。”我说,“那没有意思。”我说着已坐了起来,伸手拉过春梅到身边,把嘴附在春梅耳边小声说:“你去看看琴童睡下没有,喊他来吧!”

“娘,你真个……”

春梅羞答答的犹疑起来。

“去”我懒懒慵慵地推着春梅,“你他叫到房里来。”

“爹要是回来怎了?”春梅有点担心,迟疑着不愿动身。

“贼强人,已经掉到迷魂阵里了,还会回来!”我咬起牙刀子说。又用手一推春梅,“去,喊他到房里来。”,

春梅走出房来,先走去茶炉旁观察一下秋菊,这丫头已睡得泥人一样的无声无息。她走到花园内,所听到的只是四野秋虫啾啾,月亮已偏西了。到了小耳房,琴童已睡,房门未关。打西窗映进的月色,照着挺在一张小软床上的琴童,半光着身子。春梅顿时一阵心麻,不敢向前走了。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又转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向琴童身上打去。第一个小石子,只使琴童翻了个身,于是她再掷打第二个第三个,一连打了三四个,琴童才突然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问:“是谁?”

春梅这才走进门来,轻声说:“大惊小叫个什么?五娘喊你有勾当哩!”

琴童醒转来了,一见是春梅,说是五娘喊他有勾当,就猜到了八九,说:“我不去,要是爹知道了,我就活不成了。”

“随你!”春梅说:“你不去,也别想活。”

说着便回头走去。当春梅刚进门,琴童便跟来了。

我一见春梅回来,就问:“人儿呢!”

琴童没有待春梅回答,就在门外回答:“娘!我在这里!”

我一听到琴童的声音,便说:“进来!死囚根子。”

春梅则回头骂了一句:“要死的,你比兔子还快。”说着,用手在琴童腰间拧了一把,推他进房,顺手便把房门拽上了。这一夜的情景,我二人做多少风流之事,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