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天明,我打发小子离房,赏了他两根金裹头簪子,别在头上,又把身边带的锦香囊股子葫芦儿,也赏了他系在腰间。
谁想这小子的欢心作崇,时常在其他小斯面前,亮出来炫耀,在吃酒赌钱时,又不时夸耀我在宠他。不久,风声便传势开来了。
首先,孙雪娥与李娇儿挟恨向大娘子报告,吴月娘则说;“你们不能这样胡说的,捉奸要双。何况这小厮是孟三姐带来的,没有事实,不惹孟三姐说你们挤兑她的小厮吗!”
二人一听,便不敢再多说。
那一天,我与那琴童幽会,忘记了关厨房门,不料秋菊夜起净手,看到了事实。这丫头便告诉了大房的小玉,小玉告诉了孙雪娥,于是孙雪奴又联手了李娇儿向吴月娘再告第二次。
这天是七月廿七日,西门庆方从院中返家。她们说:“这事是她房里丫头亲眼看到的,错得了吗。又不是俺们有意葬送她。大娘如不向爹说,俺们去说。”她们又加重了一句话;“若是饶了这个坏女人,除非饶了蝎子娘!”
“他才来家,”月娘说,“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你们不依我,就只顾说去。等这回要是乱将起来,我不管你。”孙雪娥与李娇儿不听月娘劝告,便向西门庆告了密。
西门庆一听,马上火冒三丈,一怒走到前边坐下,一片声喊琴童。这事马上传到了我耳中,即刻差春梅去关照琴童,要他来个“死不承认”,把赏赐的簪子也讨了回来。但却忘了要回那个香袋。
琴童被叫到前厅,直颤抖着跪下。
“拿大板子来。”西门庆向身边的小斯们吆喝着。
小子们那敢怠慢,不一时一根五寸宽五分厚三尺长的大板子,取来交与了主子。
“贼奴才!你好大胆!”
琴童早已吓得瘫在地上,心里只记着一句话:“死不承认。”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给我剥了!”西门庆煞神似的威武着。
马上走上两个小斯,抓起琴童,褪蛇皮似的一刹那间把琴童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西门庆却一眼瞥见了他系在腰上的香囊,伸手抢到手上,怒气填鹰地说:“那里来的?”顺手地上一扔,抢起手中的板子,没命地向琴童赤裸的身子打去。打得琴童杀猪似的嚎叫,在地上直滚,害得西门庆手上的板子,无法落实。
“给我架起来。”西门庆再度吩咐着。
三四个小厮从地上架起琴童,琴童嘴里直在说:“我说,我说。“
西门庆扔下手中的板子,劈手又掌了两记耳光,“快说!不然打死你!”
琴童的嘴角已在向下滴血,浑身也满是血印子。说:“我在花园里打扫,地上拾的。不是五娘给我的。”
西门庆一听琴童的话中露出了破绽,怒气越发高昂。马上呕喝起来,“与我捆起来打。”
三四个小斯马上把琴童捆将起来,一声吩咐:“给我着实的打。”
须臾之间,板子便风扇般的打在琴童身上,打到三十大板,琴童便没了声息。小厮们只得停下手来。琴童的皮肉已是烂南瓜似的了,血顺着腿向下淌。
“来保!”西门庆怒喊,“把这奴才的鬓毛给我剃了,赶出家去,永不准进门。”
来保等人那敢不依,于是在琴童半死中,剃了鬓毛,连又抬带拖,抬拖出去了。一直拖到仪门外,琴童才醒转过来。到了大门外,躲了半天,才顾自穿上衣裳,哭哭啼啼走了。路边虽有看热闹的人,却谁也不敢过问。
西门庆赶出了琴童,便径向我屋这边走来。我早已像掉落在水窖中似的了瑟瑟发抖。等西门庆进得房来,我早已唬得浑身发麻,脊梁骨透凉。正要小心接取衣帽,猛不防挨了西门庆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我险些跌了一跤。
“春梅!”西门庆怒喊,“把前后角门给我顶了,不准放人进来。”说过,自己提起一把小小的靠背椅,走到院内花架底下,又到耳房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于是大喊:“坏女人,给我滚了出来!”
我力持镇静地走向前来,娇嗔地说:“干么?你吃了火药啦!我是你的出气筒呐?”
西门庆伸手抓过了我,按倒在地。喝令说:“把衣裳给我脱了!”
我气火火的站起,恼羞成怒,用手指着西门庆说:“贼强人,我犯了什么?你说清楚来。”
西门庆扬起马鞭子,向我没头没脸抽了两鞭子,大吼着说:“给我脱!”
“贼强人,你是要发疯啦!”我一边哭涕涕说着一边脱衣裳,刹那光景就脱得精光。双手抱胸跪在地上。一边自言自语说:“让我这样,你体面哪!”
“贼坏女人!”西门庆又是一鞭子抽下来,说:“你休装作在梦里,我已审过奴才,他全供出来了,你还想赖呀!你。”说着又狠狠抽上一鞭子。痛得我用手去乱摸那鞭痕。
“实说,你与那奴才偷了几遭?”
“天哪!我的天哪!”我发起泼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我啊!是谁瞎嚼的舌。想你不在家这半个月来,奴白日里只和孟三姐一处做针线。到晚夕早就关门睡了,没事从不敢走到这角门边来,你不信可问春梅。有什么盐和醋,她有个不知道的?”说着便大喊:“春梅快来!”
“贼坏女人!”西门庆又是一脚,“你身上的那个锦香囊呢?”
“什么锦香囊啊?”我辩驳着说,“你要我拿多少出来?多得还有数啊!”
“天哪!你睁开眼睛吧!”我赤裸裸跪在地上,双手作揖向天拜了又拜,一点也不去护掩身体了。“那个不得好死的烂舌头在背后嚼我。她们见你宠爱我,常在我房里歇,都气不愤,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赖我。你说,那个奴才敢碰我,他不要命了!天哪!你老人家有眼!”
西门庆一见那我的这副可怜相,又见到我那耸起的双峰在我说话时,凉粉似的颤动,怜悯之心油然而生。遂说:“不是琴童那奴才吗?”
“哎哟!你也不想想!那奴才尿泡还没有长成呢,我会私他!”我装作理直气壮地说。一边拾起衣裳披在身上,继续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啦?”
西门庆迟疑了一下,就把手上的鞭子扔下了。
“老天爷你可有眼有灵,”我磕头如捣蒜起来。“如今我受了冤枉,只有请你老人家做主啦!老天爷!你替我说句公道话吧!”
说过,我匍甸在地委屈得嚎陶起来,双手拍地,大有不想活了的势头。
这时,春梅已经到来,走来扶起我。我像得到救星似的,抓住春梅指着西门庆说:“你个强盗,你问问春梅看,俺娘们做了什么坏事来?”
春梅装作没事人一样,说:“爹!你这是干么!惊天动地,给人看笑话。”
我又怕春梅说话合不上辙,赶忙抢着说:“你不在家,奴除了春梅之外,只和孟三姐在一起作活计,琴童小厮在打扫花园时,我们差过他出去买东西是有的,别的还能有啥首尾。咱家院中男公女母少啊!什么香囊葫芦的,奴有几百个。小斯拾去一个又当什么!没有的栽啦!凭空拿个尿泡小子裁我。我不活了!”说着向地上一坐,双手拍地,又发起泼来。“你打罢!你打!打死了,也只是臭了这块地。”
“爹!”春梅扑的跪在西门庆面前,双手抱着西门庆的一双小腿,哀恳着说:“你冤枉了俺娘们啦!去搀起娘来吧!要不然,我跟娘一块儿死去。”
西门庆一见此情,马上搂起春梅,亲了一下,说:“既然你怎么说,敢情是我冤枉她了。”
“爹!”春梅仍在西门庆怀中撒着娇,“你也太冲性子了,也不多想想。有我跟着娘,唇不理腮,要是娘与那奴才有首尾,俺不也有份啊!这个都是那些气不愤俺们娘儿们的人,背后瞎嚼出来的事,故意把臭名栽赃给俺们娘儿们,爹!你就信啦?传出去好听啊!你的脸向那儿摆?”
几句话把西门庆说得一声儿也不言语了。
“秋菊!”西门庆回头喊。
“你喊秋菊作啥?”春梅怕的又生枝节。
“要秋菊准备一桌席,”西门庆说,“咱们几个屋里说话。”
我还坐在地上抽咽着,农裳已一一穿齐了。
“你把娘挣进房里就是。”春梅说,“一切由我来吧,秋菊那丫头笨手笨脚,做得了什么!”
说着春梅把西门庆推到我身边,西门庆弯下身去,扶起了我,轻声说:“起来,咱屋里说去。”我被西门庆扶起之后,就势向西门庆怀中一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像打开闸门流出的水。西门庆也就势双手把我抱起,我双手搂着男人的脖子,哭声渐渐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