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林的女工段由采伐改去造材,与采伐不一样的是,造材没有什么危险,可是,却要靠体力,才能拉动造材用的弯把锯。
这是在把两条胳膊硬生生地从身体上往下拽呢,没两天,姑娘们的两条膀子便疼得要命,跟生切了一刀没什么两样。林区的工作就是如此的繁重,没有哪一项是轻松的,都是难以攻克的堡垒。林育林带领她的姐妹们,真的把这些活计当成了堡垒,奋不顾身去攻克。
好在这两个月的突击,女工段并没有向困难屈服,咬着牙挺了下来。姐妹们的腰板挺得够直,白皙的脸蛋被风吹黑,却显得更结实,她们像山顶的白桦树一样,北风越强劲,越是显出秀颀而坚韧。这一段艰苦的日子,把她们都熬炼成了名副其实的铁姑娘。
林育林并不满足女工段现状,她又向林场党支部请战,向更艰苦的工作挑战。她要求林场安排女工段两头牛,她们要去集材。
“啥?你们想去集材?”何志贤觉得自己听岔了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得想明白了,太危险了,没有干过的人是干不了的,更容易出事,而且,出事就出大事啊!不行不行!你快饶了我吧,这个责任我担不起!”他说着,两手举过头顶,向她表示投降。
“你说得不对,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开始,我们还没有开始,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行呢?你这是不支持女工段的工作,你这是对女性的歧视!”
林育林的一番话,铿锵有力,头头是道,一时把何志贤给镇住了,顿时没了咒念。
林育林的工作热情实在是太火爆了,这火爆程度,让外人都不敢靠近,谁靠近就能烤煳巴谁。此时的何志贤就属于这种状态,只是还没有被烤死,已经在眩晕阶段。他身处于两难境地。支持吧,怕出事故。不支持吧,有打击压制女工段工作热情之嫌。山场里的每一头牛都非常的金贵,现在正是生产任务掯劲儿(东北方言,形容事情到了关键的地方。)的时候,不可能去抽下来两头牛给她们的。他觉得很难办,想来想去,还是去找饲养院的“刘老板”唠唠。
何志贤与刘老板是老乡,两个人的岁数相差快有二十岁,何志贤把他当成长辈一样看待。平时,晚上没事了,他就会跑去饲养院,两个人泡上一壶茶,一唠就是小半夜。
两个人轮换着切豆饼,夜晚要把第二天的牛料准备出来,刘老板一个人是要紧忙活的,有何志贤帮忙,无形中给卸去不少负担。灶间烤着大块的豆饼,满屋的豆香味,闻起来觉得十分香甜。这种环境下的夜生活,有着别样的滋味。
饲养院里还有几头母牛,几头二岁子(东北方言,隔年的小牛。)和几头老牛,其余的都上山了。这些年,就是靠刘老板的勤勤恳恳,把牲口给一个个地伺候了起来。今年上山的牛多达十五头,比去年整整多出来五头牛。有了这些牛,也让生产任务多了一份保障,让何志贤的心里多了一份依靠。
他来找刘老板,希望能把几头老牛用一下。这些老牛在刘老板的眼里,是名副其实的功臣。它们可是立过大功的,在历年的山场集材中,都默默地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此时它们已经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差不多已经干不动了。它们在饲养院基本属于养老状态,是不干活的,像是已经退休在家的老工人一样,在家颐养天年。
何志贤来找刘老板,就是想让老牛重新披挂上阵,去应付应付差事。说心里话,山场里的好牛,才不舍得调拨给林育林她们呢,不说是瞎耽误工夫吧,一天一头牛拉不出来二三十立方米木头,今年的生产任务就无法完成了,这样的荒废,实在让他心疼。于是,他想到了饲养院的老牛。
刘老板的工作真难做,老家伙咬住一个死理儿,就不松口,何志贤磨破的嘴皮子,也无济于事。他没办法了,想了想,便给刘老板跪下了。
“大叔,咱爷俩跟亲爷俩儿没啥区别。我的工作遇到了难点,没有办法,也是迫不得已,才来求您,老牛是老了,就是去应付一下,不让它干重活儿还不行吗?”
原本硬撅撅的刘老板,见何志贤给他跪下,不由慌了手脚。“这这……”
这个场长当的,真的不容易,要不是紧要的事情,他不会这样求人的。他真的难,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也真的难为他了。两个人的关系跟亲父子一样,就当是儿子求老子,当老子的哪能眼瞅着不管呢?
“好吧好吧!”他马上松口了。何志贤一心为场子,一心为大家,这种精神把他感动到了。他虽然倔,可是分跟谁倔,在何志贤面前,他再也倔不起来。
他把两条老牛交到何志贤的手上,千叮咛万嘱咐,还是不放心。他是不放心山场使用它的人,那些丫头蛋子实在是不靠谱。
老牛的力气头上差一些,不过,它稳当啊,就像一个人来到了暮年,把什么事情都已经参透了一样。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莽撞少年,做什么不再毛拉咣当(东北方言,毛躁。)老牛的平淡劲儿,在山路上的表现,就是能抻巴(东北方言,活动,拉伸。)不紧不慢的性格,正适合女工们。
木头装上去,爬犁往下走,真的够慢,干脆就坐上一段吧,有大胆的姑娘跳上去,看看够稳当,便又有几位也跳上去。这时候,还没有想到危险,这两个字让她们垫到了屁股底下,坐着还挺软乎呢。
来到一个陡坡时,姑娘们只顾着叽叽喳喳,又唱又笑了,忘记了挂上滑圈(一种专用工具,用来牛爬犁的雪地防滑。)这段爬犁道是经常走爬犁的正道,两条爬犁腿儿,已然在山路上勒出了两条深深的沟痕。这两条沟痕,就如同火车道上的两条钢轨,一旦踏上去,就像上了快车道,想停是停不下来的。滑圈就像是给爬犁安装上了刹车片,让高速行进的爬犁减缓了速度,能更好地越过这段陡坡,从而达到了安全的目的。
没有给爬犁挂上滑圈,老牛使劲地坐坡也坐不住,它还在拼命地坐。只见它两条后腿弓着,屁股差不多快坐到了地上,两条前腿在前面支撑着,尽管它经验丰富,无奈爬犁道太滑了,还是控制不住下滑的速度。
姑娘们吓傻了,有两个见势不妙,在刚刚下滑时,速度还没有起来,便跳下去了,另两个尖叫着,坐在爬犁上不知所措。后面的伙伴高喊着:“快跳快跳啊!快跳!”
再不跳不行了,两个人往道边一轱辘,还好,她们轱辘两个滚儿,也安然无恙了。
老牛被爬犁束缚着,无法挣脱,爬犁推得太难受,它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便使劲往旁边一拐,“呼隆”一声,钻进了旁边的树林,迎面一棵大树,没有躲开,爬犁便撞上了。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爬犁上的木头向前穿动了,硬生生把老牛的一条后腿撞断。
这是第一天的第一趟集材,就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故。林育林威风扫地,颜面尽失,一脸的沮丧,别提多揪心了。何志贤闻讯,第一时间便赶来,也只有呆若木鸡的份儿,坐在木头上,无声地看着身边的老牛。老牛的眼里淌着泪,浑身的毛皮在颤动着,能感受到它的痛苦,只是它不会叫疼而已。
何志贤两眼无神地盯着老牛,似乎在分担着它的痛苦。他没有一句话,此时的无声,比打人骂人还厉害。那几位姑娘,站在林育林的旁边,似乎在接受心灵上的谴责呢。一时的疏忽,导致了这次事故,好在人没有出事情,不然真的没有办法交代了。
老牛不行了,没有养下去的价值。这样受伤的牛还得赶快处理,不然会拐带着掉膘。有人在一边嘀咕着,牛身上的膘没了,肉也发柴了,不中吃。
这些吃货,此时让人觉得这些人的目的性有问题,是不是假借干活的由头,来达到口腹的私欲呢?不管怎样,何志贤可不敢私自做这个主张,还是去请示一下刘老板。这些牛都是他的眼珠子,谁敢乱动,他敢跟谁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