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的各级领导都在山场忙生产，前院正忙得不可开交，后院却起火了，这不是在添乱吗？何志贤急忙忙从山场赶来，愁苦干巴在脸上，一场火把原本就不多的快乐，也都烧得糊巴烂啃（东北方言，焦糊破烂的样子。）他面对着黑乎乎的残垣断壁，只有仰天长叹。

这次失火很意外，怀疑是人为纵火。局里非常重视，责令公安部门严查此事，一定要给职工和家属一个交代，也要给全社会一个交代。

制材厂主管领导是柯老财，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去山场的人。这期间，他一直在制材厂，带领两三名小青工加工木材。别的林场急需板材，院子里的木头堆成山，等着加工呢。制材厂不能停，却也不能留下很多的人。像李东根这样的老工人必须上山，小青工不上山是因为没有经验，这时候，老工人不吃香，反倒是个愁。还是没经验的好，在家闲着晃来晃去，不必趴冰卧雪，遭那份洋罪。只是，他们在家干什么了？不会是这场大火与他们有关吧？

这天柯老财家里有事情，提前先走了，让小青工们多干了一会儿，谁知道中午就发生了火灾。

公安局把他们都收容起来，挨着个过堂。其中一个小青工没有扛住劲儿，被吓得慌了神，把自己在车间吸烟的事情秃噜了出来。小青工被带走了，其他人也跟着受株连，其中包括柯老财。他身为制材厂的主管领导，有监管不力的过错，被撤销了制材厂主管的职务。其实撤职与不撤职没有什么区别，一把火烧得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官职也就成了空架子，“厂”没了，自然“长”也就没了。

柯老财是够倒霉的，就走了那么一会儿，一眼没照顾到，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平时这些小青工是不敢在车间里吸烟的，柯老财在这方面抓得很紧。休息室与车间不过三四十米远，多走两步都嫌远吗？不然回自家炕头去，想咋抽就咋抽。这是他常挂在嘴上的话，恨不能把嘴唇磨出了茧子。可是弄了一溜十三遭儿，还是没有躲过去。

制材厂被一把火烧了，这个厂子不会就这么倒闭的，重建是必然，那时候还会再安排进来一位新厂长，而不再会是他柯老财。这个职位他已经干了有些年，感觉有些离不开了。

他是个以场为家的人。场里有的他家有，场里没有的他家也有。家里家外便可以看出点儿事情来，清一色的板障子，宽敞的木板钉制出来的仓房。都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他好像不避讳这个，相反是一种炫耀，或者是一种满不在乎。他大概认为，占公家这点便宜，还算占便宜吗？每天下班不空手，都要梢上一块板，一根枋子，年复一年，这种习惯成了自然，成了心安理得，下班回家，手里不拎点儿东西，浑身就不得劲，像是得下病了似的。这种人始终都有一个病态的心理，不占公家的便宜半宿都睡不着觉。这个老财迷发公家的财，发习惯了。

他要去山场了。自从在制材厂就职以来，就没有去过山场，这时候，怎么有凤凰落地的感觉呢？

上山场就要收拾一下所需要的东西。老婆瓶盖子满心不想让他上去。今年林场刮起了家属上山的风，大部分的职工家属都上山去了，她这个家属，恐怕刀架脖子也上不去。久香的缺心眼，没有她这个当妈的照看，是不行的。另外，还有个带犊子（带犊子：东北方言，寡妇带来的儿子。这里借指，有贬意。）需要伺候着。家里已经有一个上山场了，很少回来，这回又搭去一个，让瓶盖子怎么觉得他们去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不免有些牵肠挂肚。

“上去了，和姑爷多照应着点儿。”她这样嘱咐着。

李富治自打上山场后，就没有回来过，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情愿回来，心有不甘吗？晚了！你的根儿在这个家算是扎下了，可是根深蒂固，已经开花发芽了，不由你不承认。还别说，老财上山场倒是有了另外一个任务。瓶盖子不由地又扒拉起自己的小算盘。

柯老财心里别扭着，有苦也说不出，连他自己都觉得窝囊。

这次事故的认定，已经很清晰了，更清晰的一件事是关于英雄事迹的认定。林场职工当中，竟然涌现出来一位向秀丽式的英雄人物，那就是李东根。

前段日子，三河湾林场刚刚出现一位舍己救人的英雄林育林，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却是个英雄辈出的地方。有人提醒局长，三河湾可是曾经的抗日游击根据地，那里可是有红色的基因的。熊诚然不禁感叹，啊！原来如此！

立即派人去了解一下这位英雄的背景情况，信息很快即反馈回来。他是一位有问题的职工，刚刚因为在山场与人打架，被林场停职在家反省。另外救火那天还喝了大量的酒，送到医院时还有大量的酒味，救火的出发点让人质疑。

关于这个问题，局领导们还做了专门研讨分析。

这件事能功过相抵吗？全局需要这样的英雄形象来振奋全体职工的精神意志，需要这样的形象来鼓舞人心。熊局长直接拍板，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把英雄的事迹给掩盖住了，不过是打架吗？并没有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不足以抹杀。至于喝酒后救火，能说明什么问题？武松打虎不就是靠着十八碗酒在顶着吗？不然就无法打虎。

李东根在局医院养伤期间，熊诚然局长等局领导，先后来探望他，并致以亲切的慰问。在医院里，李东根旁边的病床还有一位烧伤的人员，经过介绍，局长才知道是李东根的爱人崔美子。她也参与到救火的行列之中，夫妻二人携手共同保护国家财产，演绎了一曲人间正气歌。

崔美子似乎伤得更重一些，头上缠满绷带，只剩下了一双眼睛。听院方介绍伤情，崔美子头上的头发被烧焦，直接破坏皮下毛囊组织，有可能以后不会再生出头发……

熊局长不禁肃然起敬，忙去握崔美子的手，表示自己的敬意。事迹真的感人啊，他敦促院方，一定拿出最佳的治疗方案来，全力治疗他们夫妻，不能让他们伤身又伤心，流血又流泪。

这次意外的烧伤，对于李东根而言，绝对是一场幸福的毛毛雨降临了，把他这棵快要干枯的小树苗，又给浇活了。他的后背烧伤得很厉害，只能趴在床上，另外两只手和脸也不同程度烧伤。

他看见老婆崔美子的惨状，不禁后悔以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她舍命相救，自己已经不能在医院里躺着，恐怕得去烈士陵园了。她这么真心地对自己，都不能换来对她的好，自己还算是人吗？

良心发现，让他万分地感动。他握住崔美子的手，当着她的面发誓，以后永远都不会打她了，如果再动她一个手指头，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他是个做事从来不后悔的人，通过这次救火，他看见了真心对他好的人，他能不感动吗？那颗冰冷的心，被另一颗火热的心给焐暖了。

崔美子听到了他的话，感动得眼泪不住地淌，有这样的回心转意，已经让她很知足了，她还需要什么呢？

林育林伤了一条腿，却没有伤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天天架着拐，在医院里走来走去的，帮助打扫卫生，帮助其他病房的病友打水，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都伸手去干，大家很快都认识了她这个热心人。

这天，她无意间走到李东根的病房，彼此都有些吃惊。他们都问了同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野心家在这里意外相遇，不由地猜想着彼此的心，他们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挥一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唐四愣子一直在外面忙，很少回家，回家后便发现一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