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莲馥春被人请去喝酒。
“梅红,西街张伯家娶儿媳妇,邀我去喝喜酒呢。”莲馥春喜气洋洋地告诉陈梅红。
“知道了,少喝点,可别喝醉了。”陈梅红随口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就你啰嗦。”莲馥春一边朝外面走,一边应着。走到门口时,他瞧见在门口玩耍的莲心,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亲了亲。
小莲心在爹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说:“阿爹,少喝酒,早点回家哦。”
莲馥春呵呵笑了起来,又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说道:“你这小丫头也学会念叨了,真聪明。好,阿爹记住了。”
莲馥春放下女儿,身着崭新的长袍,朝着西街的方向走去。
西街的张伯,名叫张茂春,和莲馥春年纪相仿。他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了,相中了一个姑娘,选定今日为良辰吉日举办婚礼。张茂春在西街开着一家百货店,家境颇为殷实,人缘也很好。儿子娶媳妇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大宴宾客。他不仅请了西街上众多的邻居,还邀请了青莲镇其他不少亲朋好友。莲馥春和张茂春是多年的老友,自然也在邀请之列,而且还是上宾。为此,莲馥春特意穿上了新做的长袍,还备好了一个大红包。
张记百货店门口,一溜儿长桌摆开,几乎占满了大半条西街。张家设的是长街流水席。
莲馥春到了之后,亲手把红包递给了张茂春的儿子,随后便被众人推到主席位上坐下。喜宴开始了,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莲馥春是青莲镇有名的裁缝。青莲镇上的裁缝铺为数不多,镇上几乎半数的人都要到莲裁缝的铺子做衣服。莲馥春脾气好,人缘自然也差不了,席上不少人都来向他敬酒。莲馥春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把陈梅红临行前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尽情开怀畅饮。
莲馥春走后,陈梅红收拾好铺面,早早地就打烊了。她知道女儿喜欢吃汤圆,便到厨房去给莲心做汤圆。莲心乖巧地在楼上的桌子前读书。
莲心五岁了,已经认识很多字。教她启蒙识字的是老弗拉西斯和青莲。莲馥春和陈梅红都不识字,莲馥春记客人的尺寸全凭记忆。老弗拉西斯学识渊博,如同神州通一般,他教了青莲许多诗词,青莲又将这些诗词教给了莲心。同时,青莲还教莲心西文,莲心两三岁的时候,就学会了简单的西洋文字,还能说上几句呢。
此刻,莲心正捧着龙生留给她的唐诗在诵读。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是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莲心或许并不理解诗中的含义,但读得津津有味。
陈梅红在楼下的后厨,伸长了脖子,听到女儿稚嫩的读书声,不由得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顺遂如意,甜甜蜜蜜的。自从抱回莲心后,她的生活便有了盼头。每天都满面春风的,身体也变得健康起来。
陈梅红并非青莲镇本地人。那年大旱,陈梅红随着父母从徽省逃难来到青莲镇。一路上饥寒交迫,双亲年迈体弱,走到镇子口时就支撑不住,倒地后便再也没有起来。二十八岁的陈梅红只好插着草标卖身葬双亲。正巧莲馥春路过,他出钱买了两口棺材,又在镇子外购置了墓地,将陈梅红的双亲下葬。
陈梅红哭红了双眼,跟在莲馥春身后走进了裁缝铺,她满心感激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帮我安葬了二老双亲。从此以后,梅红愿为你做牛做马。”
说着,陈梅红便跪在莲馥春身前磕头,一个接一个,一连磕了五六个响头。
莲馥春赶忙弯腰伸手将梅红拉起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别再说什么做牛做马的傻话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是个裁缝,从现在起就是我莲馥春的老婆,咱们两个就搭伙过日子吧。”
陈梅红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那年,莲馥春二十八岁。
莲馥春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娶了陈梅红后,两人恩恩爱爱过了五年。莲馥春五十岁那年,陈梅红终于怀上了孩子。莲馥春得知这个喜讯后,嘴都笑得合不拢了。可谁也没想到,陈梅红十月怀胎生下的是个女儿,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奶就夭折了。
就在陈梅红悲痛欲绝的时候,莲馥春从育婴堂弗拉西斯那里抱回了小莲心。
吃晚饭的时候,陈梅红轻声问莲心:“囡囡,你刚才在读什么书呀?”
“姆妈,是一首诗。”莲心回答道。
“谁教你的呀?”
“没人教呢,囡囡自己就会了。青莲阿姐教过囡囡很多字,弗拉西斯老爹还教过外国话。那些字我都认识,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就去问青莲阿姐。”
“那书也是青莲给你的吗?”
“不是呢。青莲阿姐送的书可以用来识字,可那些字我都认完啦。这部书是龙生哥哥送给我的。龙生哥哥回沪海读书去了。姆妈,过几年我是不是也能去沪海读书呀?”
“你想去沪海读书呀?那得再长大一点,过两年先送你到镇上读书吧。”
陈梅红看着女儿,脸上洋溢着笑容。莲心虽不是亲生的,但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是她一口一口奶喂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