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间一长,月娥觉得智娃脑子有点进水,或者说缺一根弦。智娃每次领了工资,进门把钱往床上一摔。月娥问:“领了多少?”智娃头一扬:“你自己点去。”月娥点了,说:“是不是七十八元六?”智娃嘿嘿一笑:“就那么多。” 有一次,月娥拿一百五十元零票让智娃点,智娃数了三遍都没有数清。

智娃爱月娥,信赖月娥,对月娥百依百顺。月娥有时感到有些失落,又转念一想,觉得智娃心底老实,又能体贴自己,也就觉得可以,因此,日子就这样过着。只是他们结婚已经两年多了,却还没有孩子,月娥去职工医院检查过一次,诊断她患有子宫内膜炎,暂时不能怀孕。月娥倒没什么,智娃却急得不行,千方百计想要孩子,哪怕生个女孩儿也行,可就是不能随他心愿。

月娥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碗稀饭,就离开了饭桌,智娃却还在一个劲地吃。月娥说:“你把那些菜都吃完,不要剩。”智娃果真吃得不剩一点,连带鱼碟子都舔净了。

饭后,月娥刷洗碗碟,智娃就打开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开音量,听陕西电台播放的秦腔,一边听,一边摆开架势,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仿佛他就是戏剧里的某一个角色。

月娥洗了碗,打了点温水,洗了脚,就坐到床上去了。智娃一看月娥上了床,就急忙关了收音机,也想上床。月娥问:“脚洗了没?”

“早洗了,你看。”智娃脱了鞋,把脚伸到月娥面前。

月娥把脸一扭,说:“一股子臭气,再洗去!”智娃只好穿上鞋再去洗。

等智娃洗了脚再上床时,月娥已经睡下了,一头青丝堆在枕畔,更显得娇媚。智娃忍耐不住了,脱了衣服就要往月娥被窝里钻,月娥说:“说好啊,我身上来了!”

“不信。让我摸。”说着,被子一揭,一把将月娥搂在怀里……

以前,月娥住在她姑妈家的时候,和姑妈的儿子李东升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小时候,在甘肃,东升和他表姐月娥曾经见过一面,记得那是在外婆家。那时,他们年龄都小,不懂事,在一起玩耍,动不动就闹翻了。东升记得,他和表姐还打过一架。可能是他骂了表姐,月娥把他踢了一脚,他痛恨极了,但没敢还手。月娥比他大三岁,个儿比他高出一头,把他吓住了,他瞪了瞪眼,只好忍气吞声。不过,不到几小时,他俩又和好了,继续玩耍。和他一起玩的还有表哥和表弟。那次团聚对他印象很深,尤其是表姐的那一脚,他永远忘不了。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东升虽然忘不了那一脚,但再不会计较幼年时的事情,而且,月娥姐这次来到他家,他一眼就看中她了。那柳叶似的弯弯的长眉,那富有表情的热情洋溢的杏仁眼,那温柔含笑的红润的嘴唇,一下子就打动了他的心。他爱她,也尊敬她,因为她是表姐。这种爱混合着各种复杂的成分,既有尊敬的爱,又有怜悯的爱,还有说不清的男女之爱,究竟哪一种成分占的比重最大,他也不清楚。

东升当时上初中二年级。学校离家二十里路,礼拜天离家上学,礼拜六下午才能回家,在家实际只能呆一天时间。自从月娥姐来到他家以后,他觉得这一天特别短暂,也特别珍贵特别愉快,不知不觉就又到离家返校的时候了,只好等下一个礼拜六再和表姐相见。其实他们在一块儿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只不过共同帮家里人干些零活——扫扫地,洗洗衣服,有时也到自留地去除草、施肥,但不管干什么,他俩都在一块儿,一边干活,一边交谈,互问互答,越说他们的心越靠近,越谈,他们越互相了解。他们的学习,他们的爱好,他们心中的秘密,不知不觉都互相了如指掌。谈了自己又谈别人,连他们的老师,他们的同学,他们在社会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都谈到了。有时,他俩给对方唱自己最喜爱的歌曲,有时比赛写字,看谁写的快,写得好。有时比赛写文章。同一个题目,各写各的,写完之后,互相交流,互相修改。有时互相猜谜语,引得笑语连珠。在这些有趣的活动中各自把自己的心放进去,让对方体会。

感情在不断的推进,迫使他们理性的思考一些问题。东升想,月娥姐能和自己结合吗?不能,从年龄说,月娥姐比他大三岁,这不合适,农村人说,宁可男大十,不可女大一;从血缘关系来说,月娥姐是自己的表姐,这又不可能;再一点,自己正在上学,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月娥姐已经十八岁了,能等到什么时候?这一切都说明他俩成亲是妄想。可是,感情是不能用理性征服的,他爱月娥姐,这是他的感情,这种感情没有办法从他的脑海中驱逐。

在月娥的心里,她也深深地感觉到东升弟弟对她的爱,她也爱上了东升弟弟。她的爱也是很复杂的,她明确地意识到,东升不可能成为她的爱人。但是,她爱表弟,和表弟在一起,她感到心情舒畅,心里踏实,压力就减轻了。说实在的,她这次来姑母家,名义上是看望姑父姑母,而实际是寻找生活出路,心里有一定的压力,住的时间长了,她自己也感到不气实,不自在。好在有这么一个表弟在推心置腹地关心她,爱她,在苦涩中她又感觉很甜蜜,她很感激她的表弟。

有一天,姑母有病,在县城住院,姑父到医院陪伴去了。这天正好是礼拜六,东升从学校回家了。他知道母亲住院。放学后,他先去医院看望母亲,然后,就骑自行车回家了。

这天晚上,家里再没有其他人。他进门一看,房子、院庭打扫得干干净净,月娥姐正在给猪馇食,一看见他,会心地笑了笑。他心里立刻感到一种热,一种不正常的热,好像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带着焦躁和甜蜜。他叫了一声月娥姐,就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呢!”月娥羞涩地说。

“我本想留在医院,可我伯让我回来,说他一个人照看就行了。我就回来了。”说话时,东升脸上有一种怕人看透内心的害羞的表情,好像他不该回来似的。他帮月娥把猪食舀进桶里,参了点凉水,给猪喂了,就坐在院子看书。《呼啸山庄》这部小说是他上个月从学校图书室借的,放在家里,月娥也在看。对主人公希剌克厉夫的行为和道德品质,他俩看法不同,有过争议。

“晚饭吃什么?”月娥问。现在院子里只有两个人,月娥感到很轻松。

“随便。你爱吃什么就做什么。尽其所有。”东升的注意力仍在书本上。

“那就吃面条吧,下点菠菜,怎么样?”月娥注视着东升低头看书的脸问。

“行。”东升抬了下头,正好和月娥姐注视的目光相对,东升又感到心里猛地一热,“要不要我给你帮忙?”

“不要。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凯瑟琳对希剌克厉夫太痴情了,他俩的爱情几乎把希剌克厉夫的所有恶行都掩盖了。”东升说着,又沉浸到书中去了。

到下面条的时候,他才去帮月娥姐烧锅。

面条熟了,他俩一人端一碗,坐在院子里,边吃边谈,觉得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