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刮了白毛,只完成一半,还没刮皮呢。刮完皮,他再检查刮下的皮条条。用手捏捏弹弹的,在眼前晃晃抛抛,这让看客开了眼界。可是看客们都看得硌眼了,他仍让徒弟样围着冬瓜转悠。当然,他从不带他们到理发店里来,生意再忙,从没让徒弟打过下手。来投师的这些人没吃过其他菜,一色是炖冬瓜。他留不住一个徒弟,也属正常。他们都会些手艺,有些基础,受不了这种熬制,话都不留,悄悄溜个净光。只有一个跛脚徒弟坚持了三个月,手上的功夫当然没有练成。他同样连客人的头皮都没挨过。临走时说,师傅,我来时就有思想准备,但我不能再熬了。我高中毕业,家中人等我挣钱哩,我以前会剃头,还买了不少有关的书看,来这儿刮了仨月冬瓜皮,我不后悔。我知道时间不到师傅是不传手艺的,我不等了,得回家收拾挑子挣钱了,谢谢您啦。口气中还是渗了些怨愤的。

这个徒弟叫他舍不得。他想告诉他,这可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没有八个月的练习,是不能到店里打下手侍候客人的,更甭提学绝活。他知道这小子有心计,喜欢看书。但他急着挣钱养活家中老小,为自己找媳妇,这没一点错啊。

徒弟走在阳光里,身子一斜一斜的,像划船,而且像有随时翻“船”的可能。他心里一酸,喊道:

“地虎,等等,我有话说。”

他捏了二百元塞给了他,说师徒一场,缘分。这个算师傅送你回家的盘缠。抓了地虎的手,又说:

“地虎啊,万丈高楼平地起,千万注意基本功。”

地虎家距这儿不过三十里,他骑自行车来的,用不着盘缠。但他没有推辞,两眼浸泪,说师傅,我会再来的。

……想起地虎,就想起小梅说的一句话。她那时好奇,时常到院子里看那些人刮冬瓜皮。有次她说,有了地虎,叔该收下徒弟了吧?他问她为啥。她一笑说,地虎跟其他人不一样呀。小梅平时不喜欢说话,这样说,她对地虎看法不错呀。那一刻他还真的有种想法,把英俊的地虎说给她,然后入赘过来。可惜地虎有点跛,有点委曲小梅。

店里没生意。他一人在窗下,静静瞅着光线变化着。他的手有点抖,又有点痒痒。想起了洼地里种的冬瓜,也该长得有茄子大小了吧。何不摘回一个来,练练刀法,检查一下手上的功夫呢,也省得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了。

坞坡镇虽只千余口人,却有几十个姓氏。这儿又叫坞坡岗。因为岗高出洼地许多,以前发大水时,漂来的人就住在岗上,一家一家,互相并不认识。岗呈马状,马头高,马尾低。先来的自然住在“马头”上后来的自然住在“马尾”边。多数人家住在“马背”上。好多年的联姻,使整个村子串连了起来,村民关系盘根草般复杂。大家都以为占了好风水的“马头”上的“箩斗王”家那族人并没发展起来,而“马尾”上的三龙这族人也不减少,只有金姓人多一些,但也不具压倒优势。

到了洼地,朝村子细看,那房屋与树影组成的深颜色,在空旷的背境里,果如马状,马头、马背、马尾显现分明。只是村子确实找不出姓马的。由“马头”边下来的这条河斜贯洼地而来,水清如镜,称作金马河。相传“马头”上的王家人以前每逢初一十五的夜晚都能看见河面上有两匹金马驰骋不休,踢得水啪啪直响,有时还嘶鸣几声。“箩斗王”的爹活着时,常说坞坡镇还没出有福人,若出,便能得那两匹金马,成为大富人。他还说村西的四板桥下的两个石墩,以前是拴马用的,不知哪朝哪代,石墩子倒了,这两匹金马就跑了。

以前村里人不太相信。现在有钱人们开始相信了。首先刘春庚把自己的砖窑建在了河堤旁。尔后瘦猴子将渔行建在河堤边。而黑皮的沙场,更不用提,也紧靠河堤。甚至有人在四板桥下捞出那两块破石头,送进五里外庙里,外出打工者初一十五去烧香磕头,然后才神采奕奕,直奔城里而去。

伍宝不信这个。他早就不外出了。大集体一解散,他包的几个村子也没人帮着收粮收款,有些人理了发当下不给钱,年底去要时,咧咧嘴说腰里空。久而久之,他只愿呆在自己的店里做活,不愿意出门。反正方圆几十里,他也算是有些名声的。有店,自然有生意。生意不好,还有几亩洼地垫着底,温饱问题早已解决。

冬瓜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大小,多数还没有挂上白色。如果不是手痒,他真舍不得摘去,毕竟不到收瓜季节。他在瓜秧间,掂着脚尖,锥子般扎来扎去,终于一狠心拧下一个茸毛刺刺的瓜来。瓜地有狗胡乱踏过的痕迹,看样子不是一个,像一群。踏落不少花和瓜纽儿,他有一丝不快,拿着瓜慢吞吞地朝村走。

村口有两人正在吵架,围了些人看热闹。虽正是除草的忙季,但看热闹的人总是有的。伍宝以前也爱看热闹,可今天没了半丝心情。

正欲从人群后面遛过去,却给一女人抓住,拽到两个吵架人旁边,说伍宝可算出名的好人,叫他评评理曲理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