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狗子张开鸭公嗓子说:“嘿!嘿!嘿!我说你们这群叫花子,眼皮多浅哪!几颗糖果就把你们的鼻子眼睛蒙住了?这个小白脸,使的是糖衣炮弹,过后还不得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有人就斥责锁狗子:“放屁!”
社员们走了。龚主任对着那些背影,凝视了好一会。老才问:“龚主任看什么?”
龚友盛看什么?他看着这群衣着破烂的叫花子社员,心里五味杂陈呢!他嘴里却说:“没,没看什么。我看是不是漏掉谁了。”龚友盛给每个干部也发了十颗糖。最后把剩下的交给妇女队长韩梅说:“韩队长,老人小孩的糖,就请你带我去发吧。我也好认一下社员的门,认识一下队里的老人们。”
老才就说:“韩梅你去吧,下午你就不用出工了,带着龚主任村里村外转悠转悠,熟悉熟悉咱二队的情况。下午饭就安排在你家里。……老丁,支二元钱给韩队长去买菜。”
韩梅,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额前一绺刘海,脑后两根发辫,典型的村姑美人。听了老才的吩咐,韩梅欣然领命。热闹的禾场又归于安静了。
跟在韩梅身后向村里走,龚友盛就问:“韩队长,社员们怎么穿得那么破烂?”
韩梅的脸就红了。她的衬衣背后,割麦时太用劲,也扯破了铜钱大的一个缝,漏出雪白的肌肉。原本打算收工了就补好,没想到龚主任来了。刚才她有意识地要走在龚主任后面,就是怕他看到。韩梅还是没有出嫁的闺女呢,正是要面子,讲体面的时候。龚主任这一问,韩梅就如芒在背了。她心里说:“还不是穷的,买不起布料。”嘴里却只是“嗯嗯”两声。
龚主任问:“政府不是每年都发布票吗?”
韩梅说:“有布票,还得有钱哪。”
龚主任“哦”了一声,不再问衣服的事了。
(附,龚主任日记):五月十二日 晴
今天来钟村二队报到,才知道上了我老头子的当!他说什么“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朱集公社党委书记赵叔叔是老头子的老部下,说是会照顾我的。到了蹲点的地方,才知道,赵叔叔还真“照顾”我,把我派到了全公社最著名的贫民窟来了!
到钟村二队的第一印象是,从队长到社员们,从老头子到小姑娘,穿着的衣服,无一不是破破烂烂,补丁相连。男的还好说,袒胸露臂,无所谓。那些女同志呢?还能袒胸露乳吗?她们确实很多羞处都遮盖不住。到这里来后,我真的不敢认真去看女社员,惭愧呀!
到钟村二队的第二印象,五十户人家,几乎家家户户的房子都破破烂烂,土墙茅草。据说有的人家,做饭时正在炒菜,突然就有不安份的蜈蚣从屋顶茅草里钻出来,掉到锅里。下暴雨时,偶尔会有某处的墙轰然倒塌,砸破桌凳,打伤人。韩梅讲,二队本来有五十一户,前年半夜暴雨大作,倒塌房屋,一个叫万有隋的,全家五口,全部罹难。二队就只剩下五十户人家了。
到钟村二队的第三印象,社员们出工不出力,没有责任心,没有奋斗目标。五月,正是农村栽秧割麦两头忙的时候,可是我看他们割麦子,半天割不了一垄。苗田里的水稻秧苗,一尺多深了,再不赶紧移栽下去,就成老秧棍了,产量会大打折扣。干部跳脚骂人,恨不得拿鞭子去赶打。社员们却不紧不慢的,仿佛那些与他们无关。急死人哪!
到钟村二队的第四印象,二队的六百亩田块,大多地势低洼,种水稻还嫌低了,偏偏上面分给二队二百亩棉田任务。大量的渍水,能长出棉花吗?田地中间,没有一条大路,没有一条大沟……
难怪前几任蹲点干部都是灰溜溜地走的。我又不是神仙,能改天换地?唉,找个机会,扯个淡,溜之大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