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晨推着独轮车往家赶,秋夜的风裹着潮气往衣领里钻,先前哼着的跑调小曲早没了踪影,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吱呀”声,在空荡的夜里格外刺耳。他心里有些发毛,不住左顾右盼,最后干脆在心里咬了咬牙:真要是撞上劫道的,就认栽舍财——他还没完成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遗愿,娶媳妇、生孩子,把家里的烟火续上。可不能为了这几十块卖簸箕的钱,把命搭在半道上。
前几天在村口晒谷场,他还听二狗说过一档子真事:邻村有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上个月傍晚从镇上往回赶,在山坳里遇上了两个蒙面劫匪。那货郎也是个犟脾气,死死攥着装钱的布兜不肯放,结果被人用棍子一顿乱打,一命呜呼,那下场悲惨极了。二狗这人,常年出去做买卖,去过的地方多,肚子里装的新鲜事儿也多,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爱围着他听唠嗑——就像山里人靠着那台满是雪花点的半导体收音机了解外面的世界一般,二狗的嘴,就是大伙儿的“活收音机”。
每次二狗回村,他家的院子准挤满了人。张婶会搬着小板凳凑在前头,问城里姑娘是不是都穿“露胳膊”的连衣裙;李叔蹲在墙根,抽着旱烟打听外头的粮食价;连半大的娃子都挤在最前面,吵着要听“警察抓小偷”“劫匪被打跑”的热闹故事。二狗也爱摆这个谱,每次都先稳稳地立在院中央的太师椅上,用手梳梳头,抻一抻衣角,再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折扇。他故意把腰杆挺得笔直,拿腔作势学着单田芳说书的调调,“上回书说道......”唾沫横飞地讲起来,一会儿模仿劫匪的粗嗓门,一会儿学货郎的哭腔,惹得围观的人阵阵哄笑。
讲到最紧张的地方,比如劫匪掏出亮闪闪的刀子时,他还会“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手腕一翻把扇子挡在脸前,顿上三五秒,再慢悠悠地把扇子往下挪一点,露出一双眯着的眼睛,抛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故意吊足所有人的胃口。等大家急得直跺脚、催着他往下讲时,他才哈哈笑着跳下椅子,甩一甩精心打理的分头——那头发上还抹了点猪油,亮得能照见人影——挥挥手说,“大家都散了吧,明天再讲”,那模样,活像个走江湖的艺人,神气极了。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崇拜,有的甚至会暗送秋波。可二狗却装作没看见一样。按他的话说,“家花不如野花香”,村里姑娘虽说下地干活是把好手,能扛锄头、能挑水,手上的力气比小伙子还大,可没见过大世面,说话做事总带着股“土味”,少了点城里人的“洋气”,上不了台面。他一心想着,将来要娶个城里姑娘:会穿雪纺连衣裙,说话带着软乎乎的普通话,既能上厅堂陪他应酬客人,又能下厨房做糖醋鱼、炒肉丝这样的细菜,看着舒心,带出去也有面子。
子晨正琢磨着二狗的“城里媳妇梦”,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像一块浸了墨的大黑布,慢悠悠地罩住了天空。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了,只有路边草丛里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唧唧——唧唧——”叫着,像是在弹奏一首单调又冗长的夜曲。他走一会儿就停下来歇口气,独轮车的轱辘像是生了锈,转起来的“吱呀”声也透着沉重,每转一圈都像是在扯着他的神经。
夜深了,天地间慢慢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白蒙蒙的,像刚烧开的水冒出的蒸汽,把路边的树影都染得模糊不清——远远看去,那些歪歪扭扭的树影就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他只能凭着白天的记忆摸索着往前走,眼睛不停地扫着四周,耳朵也竖得老高,连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都能让他心里一紧。走几步,他就忍不住回头张望一次,手紧紧攥着车把,生怕身后突然窜出个人来。
“呀——呀——”突然,两声凄厉的乌鸦叫划破夜空,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扎进耳朵里。子晨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车把差点没攥住,独轮车晃了晃,差点翻倒在地。他后背上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连头皮都跟着发麻。还没等他缓过神,又听见“呱呱喵——呱呱喵——”一声怪叫,一只猫头鹰从他头顶掠过,翅膀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带起一阵凉风。那叫声又尖又细,既像母猫叫春时的凄厉,又有点像婴儿饿极了的诡异哭声,听得他浑身发冷,心脏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