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连夜回家

子晨推着空荡荡的独轮车往家走,车轱辘碾过乡间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倒像是在跟着他的心情哼小曲。十几个亲手编的簸箕、簸箩全卖光了,他低头瞅了眼藏在粗布褂子内袋里的钱——一沓纸币被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仔细捋平,指尖碰到那带着油墨香的纸张,心里顿时甜得像刚嚼了块麦芽糖。先前蹲在院里编器物的辛苦,手指被竹篾磨出的红印子,还有天不亮就推着车赶路的疲惫,此刻全被这实打实的收成冲得烟消云散。

走了不远,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响得连他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子晨这才拍了拍脑门——从清晨出门,到日头偏西把货卖完,他只吃了一顿饭,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肠胃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扯着嗓子抗议。他放慢脚步,左右张望,只见不远处的岔路口旁,孤零零立着一家馄饨馆,昏黄的油灯从窗棂里透出来,暖融融的,勾得人心里发馋。他咽了口唾沫,攥了攥兜里的钱,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馆子的木门是旧松木做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浅褐色的木头纹理,像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静静守在路边。门上挂着块褪色的蓝布帘,风一吹就晃,帘角还缝着块补丁。门口支着块朽木招牌,上面用墨汁写着“刘家馄饨铺”五个字,笔画歪歪扭扭,边角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子晨掀了布帘进去,一股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凉意。屋里摆着四张旧木桌,桌面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能隐约照见人影,桌腿下还垫着碎瓦片,防止摇晃。长条凳是用粗木拼的,凳面磨得光滑,坐上去倒也结实。白色的土墙早已泛黄,墙皮从墙角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青砖,砖缝里还长着几株细小的草。

靠里的灶台边,一对老夫妻正忙着。老爷子穿件灰布短褂,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长柄勺子,正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时不时搅一搅锅里的馄饨。老太太系着洁白的围裙,围裙边角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干净净,她坐在小凳上,面前摆着两个盆,里面放着和好的面团、剁好的肉馅,手里飞快地捏着馄饨——取一张薄皮,抹上点肉馅,手指一捏一折,一个元宝似的馄饨就落在了一个笸箩里,动作麻利得很。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花花的馄饨在水里上下翻滚,像一群调皮的小鱼,热气往上飘,在屋顶凝成水珠,顺着房梁慢慢滴落。

“小伙子,吃馄饨吗?”老板娘抬头瞧见他,停下手里的活,笑着问道,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亲切。子晨连忙点头,找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婶子,要一碗馄饨,再加两碗热汤。”他摸了摸兜里的钱,心里盘算着——一碗馄饨五毛钱,两碗汤不要钱,这样既解了馋,又能省点钱给家里带些东西。“好嘞!”老板娘脆生生地应下,转身就跟老爷子喊,“老张,一碗馄饨!”老爷子“哎”了一声,手里的勺子又快了几分。

子晨坐在桌边,看着老两口忙活。老太太捏馄饨的手没停过,竹篾笸箩里的馄饨越堆越多,个个大小均匀,像小元宝似的。老爷子时不时掀开锅盖,往锅里撒点盐,热气裹着香味飘过来,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这次声音更响,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好在老两口忙着干活,没听见。

大约过了十分钟,老板娘端着个粗瓷碗走了过来,碗里盛着满满一碗馄饨,还冒着热气。“小伙子,慢点儿吃,小心烫。”她把碗放在桌上,又转身端来两碗热汤,放在碗边。子晨道了声谢,拿起筷子,先吹了吹碗里的热气。碗里的馄饨白白胖胖的,薄皮裹着肉馅,能隐约看见里面粉色的肉,汤面上飘着几滴香油,撒了点翠绿的葱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夹起一个馄饨,轻轻吹了吹,咬开一个小口。鲜美的汤汁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猪肉的香和葱花的鲜,味蕾像是被唤醒了似的,连带着心里都暖融融的。再咬一口肉馅,肉质细嫩,嚼起来带着劲,没有一点腥味。他吃得飞快,一个接一个,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唔”声。肚里的馋虫像是被勾醒了,在肚子里伸伸胳膊,蹬蹬腿“闹腾”着,这比家里的窝头咸菜香百倍!以前在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点肉,哪能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肉馄饨豪爽。不一会馄饨吃完了,馋虫还不依不饶,他只好喝两碗汤充数。

付了钱,外面的夕阳已经西斜,把天边染成了橙红色,像一块烧透了的炭火,悬在远处的山头上。秋风轻柔地拂过脸颊,带着些微的凉意,却不刺骨。天空中,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人”字队,朝着南方飞去,翅膀扇动的声音隐约能听见,它们的身影在橙黄色的晚霞中拉得很长,留下灵动的痕迹。余晖洒在地上,把子晨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根细长的墨线,跟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仿佛是他喜悦心情的延伸。

他推着独轮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走着。可走了没多远,他猛地想起早上卖货时,那个留着“山羊胡”说的话——“小伙子,你傍晚往回走可得小心,这附近的路不太平,听说有劫道的,专抢赶路的生意人。”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里的欢喜,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裤衩兜里的钱——那是他今天卖货的全部收入,要是被抢了,不仅白费了力气,家里的日子也没法过了。他赶紧把钱又往深处塞了塞,攥紧了拳头,手心都冒出了汗。

此刻要是返回去住旅馆,镇上的旅馆一晚要五块钱,他实在舍不得——那可是十碗馄饨的钱,能给家里买半袋面了。他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心里更慌了。他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又握了握拳,自言自语道:“要是来一个贼,我年轻力壮,说不定还能和他较量一番,可要是来几个,我这点力气可不够用。”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气馁,脚步也慢了下来。他琢磨着,真要是遇上了,就下跪求情,跟他们说说家里的难处——都是穷苦人,说不定能可怜可怜他,放他一马。这么一想,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嘴里又哼起了歌,也不管唱得好不好听,跑没跑调,只是借着歌声壮些胆子,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只想赶紧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