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买副食品

子晨丢魂的那几日,对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半点记忆都没有。可唯独在李岗集上卖簸箕时遭遇“狐仙”的场景,却像用刀刻在脑子里一样,记忆犹新。此刻他躺在自家土炕上,半点睡意也无。满脑子都在打转李岗集的事:李岗是周边十里八乡最大的集市,每逢集日,从邻县来的商贩能排满半条街,他编的簸箕又结实又好看,每次去都能卖个精光,一天赚的钱抵得上在地里干半个月。可路途远是真的,从村里出发要走两个多小时;更要命的是那“狐仙”——虽说是乡野传闻,可自己亲身经历的恐惧骗不了人,万一再遇上,保不齐出什么事。放弃吧,实在不甘心。可继续去?心里那道坎又迈不过去。他翻来覆去地想,从日头偏西想到月亮挂上房梁,脑袋里像塞了团乱麻,越理越乱,最后猛地一拍大腿——咋忘了二狗?二狗这几年在外闯荡,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不定他有办法。

第二天子晨早早就爬起来了。洗漱收拾妥当后,便揣着钱,脚步匆匆地往供销社赶。

供销社离村子有三里地,等子晨走到门口,天已大亮,已经开门营业。他推开门,只见供销社比自家土房宽敞多了,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上刷着白灰,亮堂得很。左边的货架分了三层,最上层摆着香皂、牙膏、洗衣粉,香皂是上海牌的,绿皮红纹,看着就精致;中间层是毛巾和针线盒,毛巾有蓝的、粉的,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的字样;最下层是火柴和锅碗瓢盆,码得整整齐齐,标签上的字清晰可见。

右边的货架是给孩子们预备的,铅笔、算术本、生字本,封面印着小英雄的图案。柜台后面摆着几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散装糖果,有水果硬糖、冰糖,还有裹着糖纸的软糖,五颜六色的像堆了一罐子宝石,甜香顺着罐子缝飘出来,勾得子晨直咽口水。

墙角立着两个半人高的大缸,一个装酱油,一个装醋,缸口盖着木头盖子,掀开一点就能闻到醇厚的酱香和酸香,那味道混着糖果的甜,成了供销社独有的烟火气。子晨正看得入神,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哟,晨哥来了!今天这么早,有急事吗?”

子晨回头,见小张正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小张比子晨小两岁,穿着供销社统一的蓝色工作服。他头发梳得溜光,脸上总是挂着笑。

小张的家境在村里算顶好的:父亲是大队书记,母亲在村小学当老师。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满心盼着他能考上大学,将来去城里当干部,可小张偏偏对学习不上心。高考那阵子,他父母天天盯着他复习,可最后还是名落孙山。

看着儿子成了“待业青年”,老两口愁得头发都白了,托了好几层关系,才给他谋了供销社售货员的差事。这工作虽说不算体面,可每月有固定工资,逢年过节还有福利,老了还能领退休金,老两口这才松了口气。小张也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平日里干活挺勤快,就是嘴碎,爱说些荤素搭配的段子,逗得顾客直乐。

“给我拿一瓶高粱酒;再称半斤盐炒花生豆;一斤灌肠;还有一袋五香蚕豆。”子晨走到柜台前,把早就想好的需求一五一十报出来。

“晨哥,你买这么多好吃的,莫不是家里有贵客?”小张一边打包,一边凑到子晨耳边,挤眉弄眼地坏笑,“是不是丈母娘要上门相亲啦?”

“去蛋的!少胡说八道!”子晨拍了他胳膊一下没好气地回道,“我看是你想丈母娘想疯了吧?天天盼着娶媳妇。”

“我想她干啥?娶媳妇是娶媳妇,跟丈母娘有啥关系?”小张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显然没转过弯来。

“没丈母娘,你哪儿来的媳妇?”一句话,怼得小张瞬间红了脸,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其实这段时间,小张确实在琢磨找对象的事——村里和他一般大的,有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娘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老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付了钱,子晨拎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网兜,快步往二狗家赶。还没走到二狗家门口,就瞧见了那气派的门楼——是水刷石的墙面,正中间刻着“基业精于勤”五个大字,是请县里有名的老秀才写的,笔锋苍劲有力,还刷了金粉,在晨光里泛着光。两扇黑漆大门是新做的,木料是上好的松木,门环是黄铜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刻着花纹,看着就贵气。四周的院墙足有一米八高,墙头砌了花砖,还拉了铁丝网,透着股子生人勿近的威严。

子晨顺着大门走进去,靠南墙支着个蓝色的大敞篷,是帆布做的,能遮风挡雨,下面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这可是稀罕物,整个公社都没几辆,听说要好几万块钱,子晨这辈子都没摸过方向盘。一只瘦得露骨的细狗蹲在敞篷下,见了他也不叫,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尾巴夹在腿间,看着有点怕人。

院子北边是五间大砖房,墙是红砖砌的,外面贴了米黄色的瓷砖,瓷砖上还印着花纹,有牡丹,有荷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不禁在心里赞叹——二狗这日子过得,真是比村里的干部还滋润。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蓝布褂子,又想起自家的土房,心里又羡慕又妒忌,暗自叹气: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自己恐怕一辈子都盖不起这样的房。

他定了定神,走到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木门。门是实木的,敲上去咚咚响。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碎花背心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瞬间扑面而来——是甜甜的花香,不像村里女人用的胰子味,闻着很舒服。

子晨抬眼望去,只见这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长得精致,眉毛弯弯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嘴唇涂了红色的口红,显得气色很好;一头烫过的长发波浪般垂在肩头,发梢还挑染了几缕黄色,看着很时髦。子晨不禁愣了——这女子穿着洋气,长得又漂亮,难道就是二狗在外头交的女朋友?他站在门口,一时竟忘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