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壮壮颓废地宅在家里，裁员当天这段回忆不知道在他脑海里重复了多少遍，壮壮怀疑自己是否有自虐的倾向，至今都对那天的一切记忆犹新。郭德纲说过，吃屎不要紧，别去嚼就行。可壮壮就是纳闷，自己是怎么把这口“屎”吃到嘴里的。

壮壮回想自己从中学开始，发奋读书，生活勤俭节约，从不坑谁也不害谁，难道偶尔吹个牛皮，老天爷就要如此惩罚自己？

正午12点，思齐带着几个保洁员出去吃饭，壮壮趁着这个工夫上了个厕所。从小卧室拿了充电器和耳机，又拿了瓶水，钻回了大卧室，躺在床上找了部网剧看。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思齐和四个保洁员回来了，外屋又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扫除声，保洁员把各色垃圾分别打包。壮壮看完两集电视剧后，思齐的手机铃声响起，负责运送垃圾的卡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思齐和四个保洁员进进出出来回搬运了足足一集电视剧的时间，才算把垃圾清运完。

然后他们每人负责一个房间，开始打扫。一时间，从水龙头接水的声音，往马桶里倒水的声音、涮墩布的声音、投抹布的声音、刷子刷东西的声音、吸尘器吸尘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整个屋子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又约莫过了三集电视剧的时间，沉寂了一年的滚筒洗衣机再次响动起来。壮壮觉得此刻仿佛又回到曾经的某个周末早晨，喜欢睡懒觉的自己，被小丽使用洗衣机的声音唤醒，好像小丽又回到了自己身边，正哼哼着歌儿，拖着家里的地板。顿时那种温馨的感觉应运而生，伴随着洗衣机规律的转动声，壮壮渐渐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快晚上7点半了，保洁大姐们跟思齐结完账离开了。只剩思齐一人在房中，给各个角落喷洒着杀虫剂。门铃再次响起，门外传来送餐员的问候声。不一会儿，思齐来到卧室门外，敲了敲房间门，唤壮壮出来吃饭。

壮壮走出昏暗的大卧室，阳台和客厅里的垃圾被清扫一空，四周的墙壁，再次恢复了洁白，柜子玻璃和茶几玻璃都被擦拭得锃光瓦亮，反射着吊灯的灯光，家具、地板和墙壁也整洁如新，电视里重播着新闻联播，阳台上晾满了洗干净的衣服、床单和枕套，空气里散发着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

睡眼惺忪的壮壮，就像一只来自地狱深处的肮脏怪物，突然被上帝之手放到了整洁亮丽的彩虹仙境，一时间被眼前的一切闪耀得睁不开眼。壮壮眯着眼适应了半天亮度，又用脏手揉了揉眼睛，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后，立即转身去卫生间，先洗了个手，再去吃饭。

等壮壮从卫生间出来时，思齐正站在餐桌旁，把外卖盒挨个拆开，并摆放整齐，抬眼看壮壮走过来了，就递给他一副筷子。

壮壮接过筷子，一屁股坐在餐凳上，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四喜丸子、炒杂菜、红烧带鱼、酱香茄子和一盆西湖牛肉羹，外带四盒米饭。饭菜还算对自己胃口，中午就没吃啥东西，现在还真挺饿的，于是壮壮立即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

思齐随壮壮坐了下来，先倒了两杯啤酒，又盛了两碗汤。自己先喝掉其中一碗汤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壮壮一起吃起了晚饭。

第三盒米饭吃到一半，壮壮抓起酒杯要喝，酒都到嘴边了，突然看到思齐的耳郭里覆盖了一层灰色的尘土，额头还有一抹黑印，才意识到表弟为自己忙活了这一整天，实属不易。

于是壮壮赶紧把酒杯举到表弟眼前，思齐抬眼看到酒杯，把自己的酒杯也端了起来，杯沿低过壮壮的几厘米，轻轻碰杯子后，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壮壮看着表弟与自己喝酒碰杯，两人之间虽然没有言语，但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带给壮壮莫大的惭愧与欣慰。他没想到自己这个颓废的表哥，依然能受到表弟的尊敬。

两人吃完饭，思齐站起身麻利地收拾饭桌上的碗筷。壮壮看着他低头认真收拾的样子，不禁回想起前年过春节的时候，全家一起吃完除夕的年夜饭，表弟思齐也跟此刻一样，积极地抢着收拾碗筷。

壮壮记得那天自己坐在沙发上还跟小丽轻声说：“思齐可真会装，刚一回国就讨得全体长辈们欢喜。”现在看来，思齐真的不是装，他虽小壮壮四岁，但真的比壮壮要独立成熟很多。

收拾完饭桌，思齐把所有垃圾收进了垃圾袋带走，临别前告诉壮壮冰箱里有啤酒，说完便关门离去了。壮壮盯着思齐离去后的大门许久，幻想着他只是下楼倒个垃圾，也许很快就会再回来。

壮壮转眼看了看干净整洁如新的家，又低头看了看半年没洗过澡的自己，发现自己与四周的一切已经变得格格不入，一股尿意袭来，他赶紧去卫生间上厕所。

卫生间的灯修好了，墙壁上的瓷砖被白炽灯照射得光洁透亮，地砖也被擦拭出了原有的浅棕色，洗手池也从黄褐色变回了纯净的白色，池壁上带有恶臭味的黑黄色黏液也不见了。旁边的台面上，原有的杂物都被扔掉了，香皂盒里也更换了一块崭新洁白的香皂，旁边还摆放着把长柄刷子、一个剃头推子和一把款式很古老的雕刻着美人鱼的折叠剃须刀。

壮壮不明白表弟为什么要放这些东西，最让壮壮奇怪的是，居然还放了一把只有理发店里才用的剃头电推子！

原本脏兮兮的镜子，变回了“高清模式”，这使壮壮无法像以往那样从镜子前方一闪而过，忽略掉镜中的影像。现在的镜子清晰照出了壮壮的模样，他鼓起勇气，没有逃走，半年多以来第一次勇敢地站在镜子前，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这只怪物，他被彻底惊呆了。

一颗满脸横肉的肥硕大脑袋，面对面地与自己对视着，下巴本可以露尖的脸，生生被脸颊两侧的肥肉坠成了双下巴，嘴角也被坠得向下撇着。头上顶着一脑袋墩布条似的毛发，长度到肩，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乞丐，其间还夹杂各种碎屑，轻轻拨动一下，立马大雪花般飘落到洗手池内壁上厚厚一层头屑。

壮壮的发际线很高，粗重的浓眉散得没型，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皮大眼睛，眼角里都是眼屎，眼皮下还粘着黄色嘎巴儿。

唯有鼻子依旧挺拔笔直，不过上面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头，鼻翼和两侧还鼓着几个小白点，轻轻捏一下，黑头处立即喷涌出无数条细小的白线，那些鼓起的白点也瞬间迸裂开，喷射到镜子上一小滩黄白色的液体。

两片嘴唇彻底藏进了鼻子和嘴之间浓密的胡须里，下巴的胡须里还挂着饭粒。左脸颊下挂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冒着白尖的大脓包疖子，肿胀得已经把脸撑变了形，让人立即联想起《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