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寡妇在那厢开口问话了,他又不好不搭腔,只好搪塞地说:“刚捉的小猪娃跑了。你在,我还得赶着紧儿撵去哩,这牲口肯定循着来路跑远了喀……”
眼前的甜寡妇却像没听见他的回话似的,依然站在那儿不肯让道。咬儿也没有执意要走,她这才很是生气地丢了对方一句:“跑叫它跑去,一个烂猪娃就把你日子穷了!”
咬儿站在那儿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随嘴搭理了她一句:“你家财东么,谁跟你能比嘛……”
心慧一看对方还是给了她点面子,口气有点和缓地开口问道:“我咋听人说,你准备拆戏班子哩?”
咬儿一听这个话题,便没好气地说:“你看看,我哪有恁大的能耐。不就是搭班子唱个破戏嘛,离了我这个红萝卜人家都不开大席咧?把个破扁鼓给人家送回去么,咋就惹出这么个话说!”
甜寡妇却把小嘴一撇,很不以为然地怼了他一句:“风不摆,树不摇。这号没根底的话,那我咋知道的!”
一个大男人被问得无话可说,他便大咧咧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有这回事儿,却毫不在意地说:“嗯,你既然把话赶到这茬儿了,那我也说句揭底子的话。这回,我还真不想再跟这些人厢搭伙出门讨这口下眼食了。人爱有钱的,狗咬穿烂的;日子过得不如人,还整天跟着人家穷唱嗑啥呢……”
只见甜寡妇轻轻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立马就当面数叨起来——“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就恁点肚量?我今日只想告诉你,那哈婶儿提说的那件事情,跟旁人没一丝干连。女人嫁汉,也得自己情愿,不是猫猫狗狗由着别人去支派!”
咬儿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却没接她的话茬。
甜寡妇看了看咬儿,不无心酸地对他又说:“九成哥,心慧这一辈儿年轻没活好,你总不会巴望妹子下半辈子也活不好吧?进了东留马,光宗病病恹恹,最后还落了个无常……我们孤儿寡母这几年怎么过来的,你应当比别人清楚。唉,婶儿有那心思,这也不是啥丢脸的事情。你这个当哥的也从来没低眉下眼看过我这个苦命人,心慧心里真的很感激呢。眼下,为了我这个苦命寡妇,闹得东留马两个男人今世不相往来,你让妹子日后还咋在众人面前活人?”
榆钱儿一看两个大人站在门道说话遮不住人眼,搭完衣服走过来轻声招呼说:“花婶,你到屋里坐会。水洼里水凉,我给你泼点红糖茶……”
甜寡妇站在那儿对着榆钱只嗳嗳地应承着,脚下却没有挪步的意思。一看两人依然杠在那儿,媳妇家只怕外人面前伤了公公的脸面,便回避进了自家小房。
咬儿抬头看了看天,狠狠地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看对方,漠然地对着支撑着门棚的土墙说:“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娘家给你还说了个人……哦,或者,都不该问你这些话……”
甜寡妇一听他问起了这类话,倒是想听听眼前这个男人在哪儿打听来这些消息,装作很不在意地回答他说:“上次回娘家,我娘说过这事喀。谁知道那家人大几小几的,我周心慧后半辈子再也不愿意走那布袋里买猫的路了。不知底细的人家,我这头一概不允,就是爹娘老子也拿我没办法!”
咬儿一听,心慧可能对这事儿还一点底儿都不知底,遮遮掩掩地地说:“要是别人,我也不想说啥。可我听人说,那户人家跟仁湘好像还扯着点挂母亲戚哩……”
甜寡妇一听这话,倒是很吃惊地问了过来:“你听那个嚼舌头的瞎说来着?”
咬儿说出口的这件事,他也只是听人说,心里还真的没个底儿。一看对方那一副着急的样子,只好饶了个弯子岔着说:“不管有没有这事儿,我也只是问问,你也用不着在那儿着急嘛。不过,你记住,东留马离了谁,天都不会塌下来。线猴子有人唱,耒耜班也不会散。不看旁人的眉高眼低,我魏九成一样样在村上活人哩。离开戏班,前边是沟是崖,总是自己消停着挑拣的。再说,事情原本就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唉,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老鳖恼了也咬人哩。你回吧,我这还忙着呢!”说完,侧过身子走过去,头也不回地就要出门。
甜寡妇在村上戏班里也算个角儿,平时根本没有人在她面前这么粗声大气说过话。不过,刚才听了咬儿那话里似乎还有话,实想在心里给自己闹个明白。眼见咬儿就要出门,她这才大着声问:“你要干啥,我还有话问你哪!”
咬儿回过身只倔倔地回了她一句:“咱俩人不连胳膊不扯腿,倒是有啥好说的……”
一看眼前这个倔汉子居然让她没挂住脸面,甜寡妇一时也也失却了以往的矜持,冲着他的背影大着声嚷叫起来——“魏九成,你娃儿拆耒耜班这是造大孽!别忘了,魏仁湘怎么说还是你的恩兄哩,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亲孙子,天老爷饶不了你这个白眼狼……”
听到一个女人嘴里说出这句狠话,咬儿一下子怔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