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慧嫁到东留马,第一个认识的也正是这位二堂姐上中学的同窗四先生。这位平日不苟言笑,四季不离一袭长衫的教书匠,同时还是一个相当热心的线戏社家。那年,在西京城做了省府职员的周小姐在堂妹的喜日来东留马做客,曾在人前面后仔仔细细打量过这个管事的大执事。后来,也曾不止一次地给心慧叙说过她这位初恋情人的倜傥当年。因了此事引发的那份好奇,心慧那阵子也就格外注意婆家门前的这个四先生。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魏仁湘念书那阵子不独学业出众,人样也齐整,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全省中学年考,这厮代表洽川县一百多名学生参考,因博取了省立中学年度官考“季军”的不俗成绩,被西京第一高中提前录取。如果不出那个谈情说爱气死老爹的意外,这个庄稼后生的人生肯定得重写。其仕途通达之远景和今日蛰伏山野的处境,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一场不大不小的非常变故,让一位曾经文采激扬的有识青年,圪蹴在黄河岸边一户农家的屋檐下看守着滩里的四季庄稼,乖乖做了半辈子唱戏的教书匠。
心慧嫁来不久,四先生不久也知道了这位叔辈弟媳和自己当年同窗的那个周淑桂的亲族瓜葛。再后来,心慧的丈夫遇难新寡,作为族长的他倒有些于心不安。寻常在这个弟媳面前,他倒是一直恪守着有事说事,无事免言的禁忌。特别是周同学数次捎书让他关照可怜的堂妹,他虽不好明着出手帮衬,却也安顿张干大时常帮这边耕种碾打。自打光宗死后,张干大隔天便给戏巷这边送一担新绞的井水。数年如一日,也从未间断过。
当心慧为亡夫守满三年,娘家父母给这边祠堂传话商议女儿再嫁的事情,四先生不但痛快地放出话来,还多次央人给心慧穿说门户。当时,他第一个想到了九成,也从侧面试探过她的口气。谁知道,心慧听到这话,对改嫁之事一概回绝。四先生只怕是自己的身份让族下这个寡妇一时无法回绝,又指派自家女人多次上门劝说。言明不嫁九成也行,即便出村嫁人,祠堂依然会派人替她打理这边的庄稼。儿子十六岁后回门立户那些事情,也不需她操心。然而,心慧只回了他一句话——“我死也不会离开东留马!”
女人家心细,魏王氏隐约察觉出这个小女人那点心思,似乎和自家男人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绞缠。那阵子,她已经在盘算家门继嗣的事情,便请老媒旦从中间穿掇这事。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媒人半道变卦,闹得原本顺理的事情也一下子没了头绪。
其实,周心慧心里这阵比谁都急。
这天,咬儿在集上逮了只猪娃。肩膀头子上挑着个猪笼,一步三摆地进了门。看他那不理不睬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在乎左邻右舍这几天都在穿说的那些有关家门的闲言碎语。这头进了家门,这厮放开笼里的小猪娃,便挑了个竹笼准备出门给猪扯几把草去。临出门时,他倒还是还记得细心地顶栓上大门,
正午那阵子,滩底那些洼洼的水晒热了。他家年头里才娶进门的儿媳妇端着衣盆出门去淘洗,一时忘了公公给家里添的这个小八戒,只将院门像往常那样虚掩着,小家伙拱开门扇便钻出了出去。猪这牲口看似憨傻,其实比小猫小狗都有灵性。这头一拱出门去,便循着气息撒着欢儿朝村外的来路颠了。
咬儿那阵子刚去地头扯了几把红薯蔓,慢悠悠回转家来准备给猪娃剁食吃。他这头坐在凳子上刚刚拿起菜刀,蓦然觉得院子里刚才那吱哇乱叫的声响似乎归于平静,便四处找了找。可是,寻遍家中一切旮旯拐角,也没见个鬼影子。于是,他便慌里慌张地出了家门,准备四巷里去寻找。
却说,咬儿刚要抬脚出门,却不偏不倚和帮儿媳抬衣服的甜寡妇碰了个叮当脑儿。
村庄上的爷们,寻常都不会和左邻右舍的屋里人去搭腔。特别是在辈分小的婆娘女子面前,那更得端点长者架势。咬儿这头一扭头给两人让开门道刚想侧身出门,却被心慧故意横着身子拦住了去路。
只见这女子对蔓货家媳妇使了个眼色,放下手里的笼柈站在门道,她那头停下脚步,却也没有进院。
蔓货的媳妇榆钱儿当然听到了公公和寡妇间的事情,一看两人那股尴尬劲儿,一抿嘴就准备提起装满洗物的菹笼去晾衣裳。
咬儿看似粗笨,心眼倒挺细。看见儿媳要动那笼湿重的菹笼,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自己提过菹笼,大步流星地放到了墙根晾衣绳下,反身走了过来。
这阵儿,门道里的甜寡妇并没走。看那样子,她今天能踏进这个院子,正是想和这个搅屎棍说叨几句似的。只见她站在门房门檐下,看着咬儿在不远不近处也站定了脚步,这才抬嘴问他:“九成哥,你日急慌忙出门闹嗦去哩?”搭讪过了,她依然站在那儿袖着双手再不吭声。
平时,狼咬儿并不似四先生那么面冷,时常和面前这个平辈弟媳搭班子出门唱戏,偶尔也会闹些小耍笑。不过,自打娘老子说穿两人之间这件没影儿的事情,这几天他走在巷道每每遇到这个女人,便比寻常多了点儿小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