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就在这小子九岁那年冬天,却差点儿命送狼口。

那个年头刚兴南学,落雁滩方圆几个村子的财东为子弟念书方便,在东留马村外四圣庙里设了一间学校。没戏可唱的日子,家里安顿让这厮顺便跟着伙伴们蹭几天冬学去。

一个冬天的早晨,太阳已经老高了。小九成贪睡了一会儿懒觉,慢吞吞地钻出被窝看到晒到炕头的太阳影子,知道这个时辰去学堂肯定已经迟到了。小孩子家遇到这号事儿,既害怕进课堂老师让站堂打手板子,更不想让大人护送惹小伙伴耻笑,于是硬着嘴对大人说,他自个敢去学校。

小家伙闷闷不乐地被大人轰出了大门,心里一路只想着面见先生怎么去圆谎以便少挨板子的些小,不意从井坊背后窜出一匹银背苍狼。

看见一条眼生的大黄狗在井坊墙边夹着条长尾巴踅摸,小家伙心里虽然咯噔了一下,却也没当回事情。乡里娃娃都知道野狗不咬道,等到走近了,这才看见面前这狗一双黄蜡蜡的眼正凶凶地望着他。这厮根本不知道正在觊觎自己的是一匹饿狼,居然拿出手里正啃得香甜的糜子馍馍掰了一小块,准备逗着大狗玩耍一阵,等学生放早学再一块混着回家吃饭了事。

然而,当这小子伸出手的一霎间,面前的大狗却一个蹇子扑了过来……

话说,村上有个推着独轮车卖甄糕的老汉,此人正是四先生的亲爷魏罗锅。那时,在老汉手里魏家还是个小日子。别说没有马坊院那一溜儿如耙子搂钱般的酱菜缸,更不用说拥有滩下坡上这么多地了。每日清早,老汉都得推着木轮车来回走十多里路程,沿着官道周边几个村子卖完一锅热甄糕,回程时还得拣拾两笼驴粪疙瘩壮地。一般是天不明动身,太阳冒花花进村,几十年老汉都恪守着这个时辰。

这天清晨,老罗锅刚刚把两笼牛粪放到自家地头,推着独轮车正要进城门,一眼便看见一头饿狗从巷道窜了出来,端端地冲着他的车子迎面而来,口里似乎还叼着一只花包袱。老汉虽耳聋背驼,眼神儿却相当好。等他看清楚面前原来是一匹恶狼,口里叼的哪是啥破包袱哟,分明是一个手脚还在动弹的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老罗锅当时被惊得毛发悚立脸色铁青,那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腰身,居然陡然间也直溜了许多。他也不说摔坏了他那口值钱的大铁锅,一把撂了手里的独轮车把,顺手操起车上的拾粪铲,一个虎跳便站在城门洞当间,端端地迎头拦住了饿狼的去路。

狼口夺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见挡道的是个身材五短的罗锅老汉,狼并不在意,依然眼露凶光冲他直扑过来。老汉假意贴墙回避,两眼却看得真切,待恶狼接近身边的一刹那,只见他用尽全身气力一铲下去,铛的一声,铲头正中饿狼的天灵盖儿。只听哐啷啷又是一串声响,老汉手里的粪铲齐茬断了把儿,铲头一下飞出十步开外……

那狼根本没料到对手会使出这一阴招,天灵盖上闷闷地吃了一铲。一松口的当儿,不慎将嘴里叼的孩子掉落在地。罗锅眼尖手快,一步抢前上去,抱起孩子掖于身后,紧贴着城门洞的砖墙根儿,主动给狼让出了道儿。

一匹壮硕的恶狼,并不甘心口中的食物被半路抢夺,虽脑袋上刚才挨了重重的一击,依旧呲着利齿咆哮一声,反身冲向抱着孩子的罗锅老汉,直取对手面门而来。

罗锅看似身体矮小,双手却端得动一铖锅热甄糕。每日里推着个独轮车,在坎坷泥泞的乡道上来回要走几十里路程,大半辈子练得正是耍蛮力的功夫。看见恶狼反扑过来后,他并不慌乱,左手把腋下的孩子抱得更紧,右手紧握着手里的铲把儿就在饿狼扑上胸前的那点功夫,看准了来路,对着那双发着黄光的狼眼狠狠地戳了上去。

狼虽感到了对手这次出招更狠,业已无法回身应对,只能以死相搏。趁着跳将起来的那股冲劲,一口咬住铲把儿顺势将老汉扑倒在地。这时候,罗锅夹在腋下的孩子不意间又一次掉在地上。

饿狼扑食,下口极准。只一口,罗锅手里的铲把居然被扑面而来的狼咔嚓一声咬成了两截。但见扑空的恶狼一个跟头站了起来,很快放弃了和罗锅打斗,张开血盆大口又一次对准了地上的孩子。

村庄的人都知道,狼这山牲畜叼到口的活物,一般都是待四周无人才会放下二次换口。这第二口如若下去,此刻救下的孩子绝对也就没命了。庄户人惯常狼口夺娃,都是人马山起地一路吆喝,趁着狼惊慌失措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机会放下口里的孩子换口,才能保全孩子一条性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扑倒在地的老罗锅看到狼放弃和自己纠缠,张着血盆大口已经对准了地上的孩子。他一个老鳖踅窝般腾地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一次站起了身子。这头跳上前去刚要挥手,这才发现手中铲把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不到一尺长的木头棍儿。

情急之中,老汉也顾不上多想,猛扑上前一把揪住了恶狼那只直竖着的大尾巴。没等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从胸腔挤出一声从来不曾发出过的怪异长嘶,使出浑身蛮劲奋力捞起双手牢牢揪着的狼尾巴,呼地一声撂过头顶,昏天黑地将抓到手的东西抡将起来……

北山下来的大山狼,少说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在罗锅这个大力士手里却抡得如同布偶。他当时也不知咋个再处置到手的东西,只能一股劲儿地抡着。也不知抡过了多少圈儿,虽两臂慢慢有些酸痛,却不敢有一丝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