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天晓早就有考一考的想法了。只是因为底子太薄才丧失了信心。现在，黄一如的规劝起了作用，鲤鱼跳龙门的意识又占了上风。经踌躇再三，他最终做出决定，打消一切顾虑，全力奋起一搏！

方天晓所学的知识实在太可怜了，所有课程都是囫囵吞枣支离破碎。找一下课本，早已荡然无存。后来找人借了几本，也是残缺不全。

听说方天晓报名竞考，董娜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忙着走亲串友，帮着他借教材寻参考，找资料跑信息，从各方面给他提供方便，从精神上物资上给予大力的支持和帮助。

长期学业的荒废，使方天晓举步维艰。打开课本，他发现步步障碍，处处难点。他好悔恨好悲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难忘的岁月，想起了自己那段荒唐的读书经历。

方天晓刚刚读到五年级，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随之全国到处大批判，层层揪斗走资派，学校也乱成了一锅粥。批斗会上，他亲眼看见，头发斑白的老校长，被红卫兵小将揪着头发轮番揭批。在狂呼的口号声中，老校长被从高高的桌子上推下来，摔断了腿。接着，他们学着城里学生的样子到外地学校去串联，学习人家揭批走资派的宝贵经验。

看到学校如此地混乱，父亲就叫他回家割草和放羊。在自由散漫的日子里，他一边挥动着羊鞭，一边哼着学过的歌曲：“放羊过山坡，青草儿多又多。羊儿吃了肥又壮，放羊的笑呵呵。”在笑呵呵的歌声里，原本就不多的知识，便羊拉屎般地丢落在漫山遍野，丢落在羊儿咩咩的叫声里。

后来，上级要求复课闹革命，他又被叫回学校读初中。新课程根本听不懂。几个村的学生聚在一起，整天吵吵嚷嚷打打闹闹，教师想管又不敢管。后来学生打架动了棍子刀子，几乎出了人命，几个班自然解体。他只好又回家拿起了镰刀和放羊鞭。

突然有一天，学校通知学生全部返校。一年后的一天，老师把大家集合到院子里，校长开始做重要讲话。校长说：

“你们初中马上就要毕业了，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毕业后接着升高中。升高中的办法十分科学和先进，这是全世界各国人民都想不出来的好方法，只有勤劳、勇敢、智慧的中国人民才能想出来。像美帝国主义吧，像台湾国民党反动派吧，他们就是想绿了眼睛，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出来。这方法就是：推荐加审查！”

怎么个推荐？怎么个审查？同学们一脸的茫然，好奇地询问着。

还没等问明白，两个老师把他们拢到教室里。一个老师强调了班级纪律。另一个老师说：“每个同学准备一张纸，一支笔。”

一个同学站起来问：“老师，拿纸做什么？又不学写字。”

瘦子老师变黑了脸说：“别多问，叫你拿纸就拿纸！”

带了书包的就拿出本子，哧啦哧拉地撕纸。有的什么都没带，只好左顾右盼地借纸借钢笔。

看看准备好了纸和笔，瘦子老师说：“下面咱们就开始推荐。怎么推荐呢？就是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你看着谁平时表现好，应该去读高中，你就写上谁的名字。你看着谁平时表现不好，不应该去读高中，就不写谁的名字。都注意了，全班一共写八个，多了少了都作废……”

同学们一听，开始东张西望，看看谁给自己关系好，关系好的就写上，关系不好的坚决不写！有的看别人百不顺眼，干脆偷偷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样，推荐的速度非常之快，几分钟就推荐完了。

选票很快揭晓，方天晓等八人得票最多。经学校审查，方天晓的姑姑姥姥家连一个地富反坏右分子都没有，父亲叔叔大爷也都是响当当的老贫农。这样。他就被推荐去读高中。

方天晓知道，自己之所以得票这么多，一是因为没和同学动刀子拿棍子。二是得感谢家里那棵大杏树。前一段杏儿飘香的时候，他把杏儿拿到学校分给同学们吃。是大甜杏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自己能去读高中，与其说个人努力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大杏树的功劳！

进入高中后，秩序仍旧在混乱，除了开展大批判，还要学工学农学军，学种菜学插稻学喂猪学拉大锯。他实在不明白，知识多的遭批斗，学习到底有什么用处？上课时，他听不懂也不愿意听。为了少受课堂的熬煎，有时上着课就遛出去，打乒乓球逛商店看电影。整天过得浑浑噩噩没滋没味。

日月荏苒，两年的学习生活很快就结束了。于是，在“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战歌声中，他背着铺盖回了家，一头扎进农田里。虽然他领了高中毕业证书，但实际水平连初中都达不到。

此刻，方天晓呆滞地盯着课本，看着那些线条组成的文字，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形，那些粗细高矮的器皿，是那么陌生和新奇。这才真正认识到“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的箴言是多么地一针见血！认识到过去的岁月是多么地无聊和荒唐！

兴隆中学这次报名的共五个人，分别是，黄一如、吕继先、袁立冬、侯庆申和方天晓。

方天晓报了名，激情最高的要算董娜了。让方天晓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前一段，自己苦思冥索作出的、想对董娜表达一番爱慕之情的设想，基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那天，只他们两人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鼓足了勇气，送上一只红玫瑰：“给。”

董娜接过红玫瑰，放鼻子上嗅了嗅，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好香呀。天晓哥，有什么事吗？”

方天晓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

“董娜，我有、有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事，说吧。”董娜理了下耳边秀发，两臂潇洒地一抱，窈窕的身姿靠在办公桌上。

“就是，就是这个……咳咳……咱们俩……”

没有想到，他刚刚提了个话头，董娜就笑了，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甜美，眼里放着迷人的光彩：

“天晓哥，我知道你心里的意思。其实，我也早有这么个意思，只是谁都不愿意先表达这个意思。既然你说出了你的意思，那么，现在我郑重地宣布，本姑娘同意你那个意思。”

干净利索的几个意思下来，方天晓觉得很有意思，顿时浑身像注入了兴奋剂，激动得感情奔放热血沸腾！那高兴劲儿，绝不亚于叫花子刚出门，拾到一堆金元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