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的夜，就像一大壶刚煮沸的咖啡,闪烁的霓虹似柴，而每一个在灯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像一把小勺,预备着在这座城市的夜幕中，搅起层层香浓的泡沫。

大哥春生，小弟春旺，还有大姐夫，二姐夫等四人的脚步，不分白天黑夜，一次次丈量着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恨不能掘地三尺，找到燕子那张亲切的容颜……

然而，是一次次的失望，是一次次互相打气，在寻找的脚步中，将希望一次次拉长。

他们完全忽略了燕子的内心，自打武正元离婚得逞后，胜利地在朋友圈中宣称：“在这块天地，没有我武正元办不成的事情！这婚——我到底还是离成了吧！”

这之后，每次在他们面前一如既往微笑的燕子，只不过是一个假象，真实的她，始终走不出失败婚姻的阴影，调整不好心态，却又不愿意让亲人们发现她的伤痛为她揪心，于是每天装作开心的样子，不断地在人群中挤来钻去，用麻将，用唱歌，用跳舞，用酒精，将自己的生活塞得满满的，期待着装快乐的时间久了，就会真的变得快乐起来。可她却没法自欺欺人，她不只是伤心婚姻的破裂，更痛苦的是正元选择的离婚时机和方式，怨恨如附骨之蛆正在日渐吞噬她的善良，她的自信，她对婚姻走到这一步实在堆积了太多的不甘和太多的困惑……

自秘密离婚以来，她就独自一人承着受着漫长黑夜。

霓虹，变幻着大哥春生与小弟春旺脸上焦虑不安的神情，来来往往如同潮水般的人流，一再变幻着他们寻找的背景。

“大哥，那不是我三姐吗？”在宜都大酒店的悦心厅一角，春旺盯着一个烂醉如泥的身影，“是三姐，我们快过去看看！”

春生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身影，三步并着两步冲了过去，莽撞得碰翻了几张桌椅，惹来一阵叫骂声。

“燕子，你怎么醉成这样了？走，跟大哥回家！”想着昔日温柔可人的三妹，变成面前这个令人掩鼻、唯恐避之不急的醉鬼，疯子，春生的泪就倾眶而出。

“你是谁啊？拉我的手干吗？”春燕狠狠甩掉大哥的手，吃吃地笑着，“我恨你们男人，我恨武正元既然决心离婚，就不应该终日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又对我许下那么多复婚的承诺……”

“大哥知道，三妹是个传统的人，一直有着从一而终的愿望，是他，是那个混小子的东边日头西边雨的态度，让你心存幻想，才舍不得离婚。”

春生扶起三妹，春燕被酒精驾驭的身躯，不受任何控制地歪倒在大哥身上，春旺忙扶着三姐的右侧，兄弟二人，就这样扶携着春燕，向外走去。

“我现在才想白，武正元求我秘密离婚，说是两年后确实经受住了他的考验，再秘密复婚，原来是为了达到他既能离婚、又能在经济上和名誉上，将损失降到最低的目的。”春燕的头歪斜在大哥身上，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他欺骗我秘密离婚，我也认了。可是看在我二十多年来都对他这么好的份上，看在我的家人在他创业时对他的帮助上，离婚后他怎么能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我想不通，想不明白啊！”

春生的心一疼，真想一巴掌将这个痴呆的三妹打醒，但是他当了半辈子的大哥了，从来不曾舍得向这个乖巧的小妹动过一根指头，更何况，也许目前酒精的短暂麻醉，于她是最好的止痛药。

春生思忖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春燕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弄得污秽不堪的脸，长叹一声，扶着她继续行走。

“知道吗？我与他从谈恋爱到秘密离婚同居，到现在正式分开，整整二十三年了！这二十三年里，我为他付出了一切。”一波接一波的人潮，浪涛般将春燕悲痛的唠叨，切割成一块一块的，随着夜空飘零。

“在他的情人张世怡将他败算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最困难的时候，他承诺要用他的余生，来补偿我们母女跟着他受的苦……我陪着他从一穷二白到事业有成，他却利用我对他的感情，设计与我离了婚……你说，这天下还有没有公道？”一滴泪，从春燕眼中滴落，滑落到春生的肩上，由灼热到冰凉，将他的心刺得生疼。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我要报复，我要封了他的诊所，我要断了他的财路，让他重新变得一无所有，再次来检测他的爱情，再次让他体验世态的炎凉！”春燕痴呆的目光，突然变成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不能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要报复，我要报复！”

“燕子啊，信人劝，得一半，听大哥一席话：婚，离了就离了，如今离婚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要再与姓武的发生任何纠葛，免得再受伤害，又坏了自己一生的名誉。”春生死死捉住妹妹的手，“现在，谁离开了谁不能活了？”

不是，不是，她不是舍不得这个男人，她只是恨这个男人欺骗她选择了秘密离婚又同居的方式，给她一个虚假的天堂幻影，致使她沉溺了这么久这么深。

“我要报复，我要封了他的诊所……”这种念头，火苗般借助夜风的威势，越烧越旺，越来越凶猛。春燕使劲挣脱着春生的掌控，鱼一样从他掌心中滑落出来，在人潮中飞奔。

春生、春旺追了出去，如影相随。但春旺很快明白，仅凭他和大哥的力量，是不能控制住被复仇的怒火塞满、已失去理智的三姐，他突然停下了仓促的脚步，拨通了二姐的电话。打小二姐与三姐的关系就特别铁，也许只有二姐才能扑灭三姐的复仇之火。

康复医院四个鲜红的大字，如同流淌着的殷殷鲜血，刺痛了春燕的双眸，她疯子般扑了上去，对着玻璃大门，狂呼猛踢。

受到惊骇的武正元急忙跑了出来，一见春燕，立即明白几分。

“狗咬人都不过百步，你居然跑到我诊所门口闹事，真不要脸！”武正元一脸冷漠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姓彭的，如果你被病人打了，或黑社会伤了，我概不负责。”武正元甩了几句狠话，傲然离去。

身后，一阵凄然的呼声，如同一阵猛烈的风，灌进春燕耳膜：“燕子啊，你何苦为了一个不值得你爱的男人，将自己搞得这样苦，这样悲痛啊！”

春燕回身，眼前晃动着大哥焦灼的脸神，她两眼一黑，栽倒在康复医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