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感到非常惊讶,来时武正元对她只字没透露这个信息,并且,单位发的钱武正元几乎都交给了她统一安排四人的生活,他哪来的钱?
“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我不会将来路不正的钱送给咱妈当生日礼物。”对于春燕的刨根问底,武正元总是支支吾吾的,最后干脆回答说,“不管这钱是哪来的,你只要相信是干净的就行了!”
“难不成是你爸妈的心意,让你捎过来的?”春燕试图解说五十元钱的来源,但想到他父母连儿媳妇过门的打发钱都是向儿子要的,怎么可能为自己母亲的生日出五十元钱呢?
“不对,你爸妈没多余的钱来表示这样的礼节,你这钱到底哪来的啊?”
见春燕真的急了,武正元 将春燕拉到房子里的一角,悄声说:“我说了,你可别怪我!”
“只要你坦诚,把钱还给别人,不再犯,我不怪你!”武正元神秘兮兮的样子,差点令春燕崩溃。
“我前段时间给病人做手术时,有个病人急需要输血,我便卖给他300ml的血。”
武正元的话,不啻于一声霹雷,将春燕一下震惊得跌坐在床上。那时,连县级医院都未设血库,做手术需要输血时都是找“血头”联系,急诊手术就找医院职工采血,300ml血当时价值49.5元钱,相当于她做护士一个月的总收入。
“为了让同事们替我保密瞒着你,我还花了三块五毛钱请樊医生、阮医生等几个在场的人吃了一盒饼干。”武正元继续说道。
春燕觉得收他卖血的钱做寿礼很不妥,一声不响地站起来,找到送客的母亲,也没多想就耳语着告诉了母亲,彭母也深感震惊,当即掏出五十元钱递给春燕说:“这孩子也太见外了,为送寿礼而损害身体卖血,燕子,这钱你拿回去给小武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
一旁的武正元垂头丧气,觉得很没面子,因而一言不发。一直到上船后,都闷闷不乐的一声不吭。
春燕心里是既生气又心疼,因为那时他们的伙食仅是裹腹,有点好吃的都给两个弟弟留着,他的工作又很累,他输血后又没告诉她,他的营养怎么会跟得上?
坐沙宜班的船回到香溪镇时,天已黑了。
下船后,武正元不肯回医院,径直朝着人流稀少的地方大踏步而去,拗不过他的春燕只得焦虑地跟在他身后。走到避人的机头湾河边,武正元才坐下,伤心地说:“我都听见了,你家人本来就瞧不起我,你大哥要给你介绍什么科长,你大姐要给你介绍什么大学生,你二姐二姐夫要给你介绍什么政府干部,你姑妈更想给你介绍副县长的儿子。现在靠卖血才拿得出寿礼钱的我更不受欢迎了,更惹人嫌了,你的家人哪会让你搭上我条这破船啊?我与你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妈的活着真没意思。”
春燕着急地告诉他:“正元,你别胡思乱想好吗?我父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二姐夫当时家里穷得只有一间半泥巴屋,连暖水瓶都没有,而且农村兵退伍后还没工作,我二姐既漂亮,工作单位又好,可我二姐就看中了我二姐夫的一笔好字、一手好文章。我父母也并没反对他们恋爱、结婚。”
任凭春燕怎样解释都没用,往日不经意的一组组画面,此时却犹如迎面而来的隆隆火车,在他眼前急剧的震荡:下乡做手术期间,他每天急着要赶回医院时,杨医生就笑话他说燕子是新出笼的馒头,新鲜得很呐,年青力壮的小武怎么会不贪恋呢?可是,当他每次猴急般赶回去要求亲热时,春燕总是拒绝说:“留着到结婚那天好吗?”即使是热吻,他想趁机蚀把米时,她依然是清醒地婉拒,当时他以为是县医院筹建时,需要大批护士,凭着春燕的医务技术和服务态度,王医生是答应调她的,条件就是与院长的儿子恋爱,他为此一直提心吊胆,劝春燕不要上调,就与自己在一起相互间有个照应,可想不到她的身后,比自己出色得多的候选人,还有一打。
“春燕,你说是我对你不好吗?与你交往,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我不在乎你心里喜欢的是谁,只要求你答应与我谈恋爱的事是认真的。’你说,你认真过吗?”
“我不喜欢朝三暮四的人,我自然是认真的,这一年多时间的接触中,我已渐渐爱上了你,并已认定你就是陪伴我终身的那个人,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那,每次我搂抱、亲吻你,与你肌肤相亲时,你为什么总是有所保留?你防守着最后底线,是不是准备移情别恋?”
春燕摇摇头:“不是的,正元,我只是希望最宝贵的东西,在洞房花烛之夜时再送给你——我们,回医院好吗?”
“你的话,叫我如何能信啊?你家人的态度,叫我如何能信啊?”武正元非常伤心,从隔河炊烟升起的六点多钟,一直坐到隔河的灯光煌辉一片的七点多,然后再到河岸灯灭,世界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晚上十点多钟。
“走吧,我们回去吧,这么晚了,天都凉了,要冻病的。”春燕乞求着,“我保证我是用心认真爱你的,成吗?”
武正元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从河床上猛然一跃而起,细碎的沙粒,天女散花般细细密密地弹了春燕一身,“嘴上说说,谁不会?你若是真心爱我的,就陪我一起跳进长江,你敢吗?”
在夜晚的湖风中,春燕瑟缩了。她每天都在享受着爱的甜蜜,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寻死呢?他们间偶尔闹点小矛盾,起因都是他想与她过度亲昵遭拒绝后,他疑心她会与他分手。
“你现在跳长江的决心,比回医院的决定更大是吧?”春燕猛然问道。
“是!”武正元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是!是!!你不爱我,我看不到活着的希望了!”
“好!我答应证明给你看我是真的爱你,是想与你过一辈子的!”一行清泪,没来由的夺眶而出,春燕抬首仰望着星空,朝更深更远、更静的水银般光洁,银丝般润滑的干河床走去,“但,不是陪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