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这样说，女人要识人，会一辈子留在忠翔跟前，要是心飞了，留再多的儿女也没用。”陪同的大队干部秦得龙，站起来打圆场，“再说，你不是还有明想这个小儿子嘛，到时让他多生一胎，过继给忠翔和秀，还不是和自己亲生的一个样。”

小队干部秦来福恍然大悟，拍拍头，“是啊，这大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这往后的路，不总归是越走越长？”见秦得龙皱着眉头显得不耐烦的样子，便识趣地说，“难怪你能当大队干部，我只能当个小队官儿，你的脑瓜子就是比我灵醒。”

“少扯你的闲淡！有毕大记者在这里，我们这些土包子算个啥啊！”秦得龙收敛住脸部肌肉里渗透出来的得意，恭敬地对毕锦文说，“我们大队部特为毕大记者备了一些、一些不上良串（台面）的酒菜，咱先回大队部吃个饭？”

秦信九立即不同意了：“瞎说哟！这山潮水潮，不及人潮。毕大记者是为我伢的事情，大老远地从省城赶来，还有你们这些干部，为我伢的事情，跑断了两腿，怎么也得在我家吃餐饭！”

“你这话就外行了，毕大记者要写的是你家忠翔，可要宣扬的也是咱红瑶岭啊！”秦得龙一挥手，“您家就不要跟我争了，毕大记者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像以前的记者那样，写写豆腐块，应付差事，毕大记者是要写一本书，写一本书，一本书你懂不懂？”

“么事啊？毕大记者要为我们家忠翔著书立传？”秦信九一下惊呆了。

“你看看，你就总是这……这思想。”得龙说，“不光是为你家忠翔著书立传，还要宣扬我们红瑶岭这片神奇的英雄土地。毕大记者来这儿，干的可是功在当代，泽被千秋的天大事情！”

“是的，我是红瑶岭的儿子，更是部队教育出来的军人，红瑶岭和我部队上的弟兄，才更应该宣传。”秦忠翔开口了，冷硬着脸，“当然，如果毕记者想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最好去趟老山。”

刘顺琴见儿子不太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担心僵持下去更糟，忙对老伴使使眼色，说道：“这么说，毕大记者会在我们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住一段时间？那好吧，今天就先在你们大队部去吃。他要是不嫌弃我这窄屋小屋的，改天再来我家吧。”

毕锦文看出干部们对秦母的这番话也不甚满意，于是打岔说：“哪里，哪里，我正好沾沾红瑶岭山青水秀的灵气，润润笔头，在这儿写出一部让世人都知道红瑶岭这片出英雄的土地，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到底是记者，到底是肚里有墨水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啊！走吧，千事万事，莫误饭事！”秦来福打趣着，在前面带路。

“毕大记者，简慢了啊，你莫见怪！”秦信九老两口跟随着送出门。

翻过一道草埂，毕锦文又有一种天地顿开，眼前一亮的感觉：一汪碧水旁的一条青石板上，秀荷卷起衣袖，正在专注地搓洗着衣裳。

这样光彩四射的丰泽生命，毕锦文怎么也无法与坐在轮椅子上，瘫坐着的秦忠翔那张僵硬的面孔搓揉在一起。

“咦？你们怎么不在我家吃完中饭再走？”秀荷站起来，一口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让毕锦文又是一惊一喜。

得龙踱过去，背着手，昂着头，派头十足，说话的分量十足。

“这个，这个，秀啊，你是老师，你通情达理的名声十里八乡的人都是晓得的。你要多劝劝忠翔配合好毕大记者的采访，这无论是对他个人，还是对我们村，还是大队部，都是百益无一害的事情……”

来福一见这架势，也来劲了：“秀，不是我这个队长嘴多，忠翔有时真的太不像话，你们要知道，多少地方八抬大轿请都请不动毕大记者，你要劝忠翔莫学那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是英雄又咋啦……”

得龙见来福越来越变味的话儿，使毕锦文诧异，使秀荷不悦，咳嗽了几声还拦不住他的嘴，便断然一挥手，“响棒不用重捶，秀会处理好的。你算老几？多嘴多舌！”

秀荷就是秀荷，很快融化了忠翔一脸的冷漠；毕锦文就是毕锦文，与秦家的人很快打成一片。因听不懂当地方言，毕锦文需要秀荷充当翻译的时候也越来越多，秀荷下了课待在家的日子，也渐渐与他们的采访、谈话扎成了一堆。

“其实，挺惭愧的，笔大记者，我最初当兵的愿望，严格意义上来说，动机有些不纯。”再次面对毕锦文，忠翔终于剔去了英雄那层威严不可侵犯的尊严，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羞郝之色，“那时我高考以三分之差落榜，秀的父亲见我考不上大学要退婚，我急了，觉得当兵是一条出路。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当兵的最初动因，是因为想娶秀。”

秀和毕锦文面面相觑，相互间传递着一股淡淡的浅笑。

毕锦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忠翔靠近，这才是真实的人，坦诚的魂！他要的，正是这些褪去了虚伪薄衣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哦？你真实地讲吧，到时我会在文字中作些处理的。”毕锦文露出采访以来，少有的兴趣。

迎娶秀的锣鼓，发出热切的召唤。鞭炮毫不吝惜地一路渲染着喜庆，轰轰隆隆炸出满山繁星，飘起满山烟雾。

秀在鞭炮齐鸣声中，隆重出场了。

先是盖着薄薄红纱的头顶，初升的太阳般红艳艳的，一跳一跃地浮现在葱绿的山际，然后是瘦长的颈，丰硕的腰身，轻盈的双腿，一颤一颤的。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秀终于如一朵出浴的映山红，光彩照人地绽放在山巅上，美得让山脚下的一群迎亲人目瞪口呆。

似乎是第一次，简简单单的村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实，真正被美震慑了的那一刹那，人是发不出赞叹声的，而是整个人被美震聋震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