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边追边给秦明想打气说，你放心，天下一笔难写出个“秦”字来，你家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不刹住这股歪风，日后红瑶岭的女人都要上墙了！呸呸，还老师，狗屎！呸呸，还记者，狗屎不如！忠翔这好的伢不要，这好的英雄不懂得照料，讨贱！

明想带领众村汉，雄纠纠、气壮壮地搅动得红瑶岭地动山摇。来到一个山包，他刚想喘口气，一抬头看见招弟提着只竹篮站在树丛中，脸一冷：“滚回去！我家的事情不与你相干、照算，莫想等着看我的笑话！”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谁稀罕你的笑话！”招弟将拖在前胸牛尾般粗长的辫子，猛地甩向身后，掷地有声，“我只是不想红瑶岭的女人，把脸丢到了山外！”酸溜溜地盯着明想，“怎么，你心疼？”

明想一时语塞。

秀荷从对面的山巅上，滑到一棵古松下，极目四望，起起伏伏的沟沟坎坎，像是一方棋盘，迎风招摇的草棵，像是刻意摆下的一局残棋，输与赢，英明与臭名，在这一时刻艰辛地进行着命运的博弈……

“不怕你秦家将秀捧上了天，掏出了心窝子，人家屁股一拍，抬腿说走就走，你又能怎么样？”招弟越数落，越带劲，猛然有一种悲从心中生的感觉，“特别是你娘，对我左看右看，横比竖比，愣是觉得我不如秀，父母养大了的女儿，哪有白白送上门的？要你家的八铺八盖，几床破絮，硬像是割你们身上的肉样，迟迟不见动静。好了，我学学干部们，将秀拦回来，成全你……”

“扯淡！”明想的脸一阵乌紫，挥着手里的冲担，将身边的树木，扫得咔咔作响，“管闲事，扯淡！”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秀荷的身影，如惊弓之鸟，可怜巴巴地躲缩在一棵树松下，瑟瑟发抖。

久等不见还击的招弟，昂头瞅着明想，顺着明想的目光，发现了躲在对面山头上的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立即调转矛头，大叫着：“对面山头上是哪个不要脸的？站出来！敢做不敢当！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咱大哥这么好的英雄天下难寻，你也舍得丢！臭不要脸的，不声不响地偷偷摸摸就走，算哪门子事啊！还是老师呢，我看是狗屎！”

招弟越骂越兴奋。

众村人也朝对面山坡上喊话：“对面的人，觉得有愧于良心的话，就出来，就回去，我们还当你是军属，看在忠翔的面子上，还高看你一眼……”

“我们已是至仁至义了，她还想逃！”招弟不耐烦了，“走，她没脸过来，我们倒是有脸过去瞧瞧！”

众人振臂高呼，扛着农具，像群被惹急的猴子，分开荆刺，跃过坎沟，攀上山坡，直扑秀荷躲缩的山头。

山林间发出的一声一响，针一般刺激着秀荷的耳膜，她闭上眼睛，痛苦地在树下缩成一团，紧紧护着腹部，涕泪暗涌，像满山的野花，缩卷成一团忧伤。

她望着脚下的山崖，暗暗想道，我的命，与其被大家羞辱打死，还不如自寻了断……

沉默，守候，渴望奇迹，是她心里唯一的念想。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山风飕飕陡起，树林喧哗，满山皆兵的气势，排山倒海般涌向准备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秀荷的村汉！

“我的女人，不是笼中的鸟，她想飞，我都没拦！谁给你们的权利，谁给的？”山道上，晨曦中，刘顺琴推着忠翔的轮椅，风火轮般，将越过沟，跨过坎，轮椅辗过的荆刺，野草，呻吟着，颤抖着。

端坐在轮椅上的忠翔，将振臂运动，做得充满男人的阳刚，充满诗意的力度，像展翅的苍鹰，与大山融为一体，与晨曦一同升腾。

众人一时被惊呆，震傻，木木地呆立着，思索着。目光却马不停蹄地跟着忠翔的一举一动旋转。

“我，秦忠翔，是英雄，更是人，需要一些痛苦，让我每天睡去后，还要醒来！我，秦忠翔，是残疾，更是人，需要一些宽容，减少我的内疚！”忠翔的一字一句，随着山风起伏，随着山音回荡，“我他妈的秦忠翔，在顽敌面前，是勇猛刚强，在他妈的女人面前，是一个蠢人，是个败子，可败得津津有味，现在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上一段日子来证明我是人！我是一个离开任何人都能活的人，而不是一个残废！！”

忠翔脸上，泪水露珠般晶莹，剔透，在众人的心坎里砸下一个洞。

招弟眼里，甚至有泪。

“好话，说了一箩筐，你们还不回？”秦忠翔冷下脸，“我再申明一次：我的女人，我来管，用不着别人来吐葡萄皮，更不用做拦路、让我不领情的孬狗！”

村人相互间打量着，探询着，这个在老山前线，连死神都要忘而却步的汉子，此时静静地坐在山顶的轮椅上，竟令大家有种高山仰止般的压力，众人的呼吸急促，全身紧张起来。

忠翔放缓了语气：“大家的情我领了，都请回吧！所谓的英雄，不是快意恩仇的侠客，更不会因双方的选择不同，就成挥拳相向的江湖好汉。英雄，不论是对国家，还是小家，都应该——真诚和奉献！”

忠翔见大家已开始动摇，陆续往回走，便示意母亲推着他的“风火轮”，弃他们而去。

明想的锐气顿挫。

山风寂寂，大地沉默。

秀荷将滚落在地上的包袱，又重新背上，她没想到，她借助的，是秦忠翔的日出般光芒，来完成她日落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