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仗着优越，熟悉的地形，首先发射出的子弹，以惊人的高速在空中飞行，划出一道又一道肉眼清晰可见的挑衅痕迹。

元月6日，我军的突击队队员，擎着心血，提着脑袋，在敌人的枪弹下，与崇山峻岭宣战，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潜伏起来。

敌人轰击的炮弹正好落在了张志远的身旁，钻心刺骨的疼痛使他很想发出呻吟，但他知道，这样做会暴露目标，整个作战计划无法实施，将要让部队付出惨重的代价。疼痛折磨得实在忍无可忍，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的呻吟暴露目标，他血肉模糊的双手艰难地抽出“光荣弹”，包上一层布，死死含在嘴里。这个邱少云式的英雄，为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呻吟、影响战局，将“光荣弹“死死咬在嘴里，牙龈里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弹壳，整颗光荣弹就像树根一样深深地，牢牢地扎在他流淌着鲜血的嘴里。战斗结束时，战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深深映着牙痕的“光荣弹”从张远志嘴里拔了出来！

元月7日，在敌人眼皮底下整整潜伏了24小时的突击队员，终于在这天的六点五十分打响了。

“啾！啾！啾！”火箭炮的威力划开对方以山林作为遮掩的屏障，直射入目标，仿佛平地惊雷，把对方从绚丽的美梦中拉了出来，闪电般一下就撕裂开对方的企图。

火箭炮的轰击果然对敌人构成了威胁，但它目标显著，必须发射几发后就要秘密转移阵地。

整个战场炮声隆隆，火光冲天，硝烟密布，战斗打得十分激烈。

秦忠翔在枪林弹雨中往下背伤员，突然亲眼见到他的战友在火光中上升，落地时，却只剩下钢盔，炸得粉碎的衣服和缺胳膊少腿的不健全尸体。

他的眼睛已没有泪水，战争使他变得成熟和坚强。

“你们太狂妄了！”又一个战友倒下了，又一个同来的生命消失了！忠翔忘却了背负伤员下山，而是一刻也不喘息地抓起从战友们手中掉下的枪，“答答答”地反击着发射出去。

枪弹撕扯着，鸣叫着，呼啸着从秦忠翔耳畔飞过。

忠翔已分辨不出湿透的衣服上，是汗水还是血水，鲜血来自自身，还是被战友的鲜血所染，打红了眼的他，在一棵小树的掩护下，猛烈还击。

敌人一次次反击的炮火不断，不少炮阵地已遭到轰炸。

敌人落下的一发炮弹伤了一人，秦忠翔跑上去，仔细辨认早已是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躯体，居然就是老乡刘志强！他的下颌已被炸烂炸脱！

“志强，你可要挺住啊！”忠翔赶紧背上刘志强回撤，志强在他背上蠕动着，似乎有什么要求。

忠翔忙放下他，将耳朵伸在他没有下颌的唇部，模糊不清的咕噜声从刘志强的喉咙里发出，秦忠翔终于听清了，志强在喊：“水……水……水……”

此时，哪儿有水啊？就是草尖上的半滴甘露，忠翔也会采摘下来，送到他干渴的嘴唇边！看看被烧焦的树，被炸得光秃秃的山顶，烈火四起的山岭哪还有半点水啊！

忠翔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背你往下走，到下面我再给你找水。”

伤残的志强，意志却清楚。他意识到这儿不可能有一滴半滴水珠，自己让战友为难了，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改变成：“尿……尿……尿……”

都两天两夜没顾上吃饭喝水的秦忠翔，哪来的尿啊！就是有尿，此时哪尿得出？他望着志强，渴望眼里涌出的泪水能帮战友湿润一下嘴唇。

他好恨啊，自己的双眼只能冒火，却没有泪水。还是不要耽误了时机，赶快背他下山吧。

忠翔为了使他舒服一点，将他的头搁在肩上，背着他一步步往回撤，可走了不到20米，志强的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忠翔恨呐，悔啊，恨自己找不到半滴水珠，挤不出一滴尿液，悔不争气的双眼掉不出一点泪水，致使英雄临去时的一点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

忠翔拼命地锤打着自己，他恨呀，恨泪水来得太迟，他痛啊，心爱的战友在牺牲前要求的一点水滴他都无法满足，自己真的是太窝囊、太渺小了！

愈是恨，愈是悔便愈痛，泪水便愈流淌成河地肆虐，愈是泪水成河，心中的恨意愈是像火苗般呼呼燃烧。

忠翔拿着枪，一边开火，一边疯子一样冲向敌群。

突然，他感觉身体腾飞起来，然后被重重摔在地上。他只感觉到双眼模糊，但他下意识里，还是去触摸身边的枪，找到了紧依在怀里的枪，他才缩回手，准备擦拭脸上碍手碍脚、黏乎乎的液体。

擦着擦着，鲜血却像泉水般，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石眼眶里汹涌而出；擦着擦着，手指触到一个圆鼓鼓肉球一样的东西，惊骇了他一跳。他这才送将肉球送到完好的左眼下瞅了瞅，原来竟是自己的右眼珠！自己的右眼珠居然被狗日的越军打出来了！

来不及恐惧，来不及思忖，对方纷飞的炮火，直取他性命！

忠翔一咬牙，凭着感觉，将眼珠子塞回了右眼，捡起一片战友们飘拂在阵地上的碎军服残片，包扎了一下右眼，又一步步奔向敌人的阵地，倒下了再起来，起来了再倒下，洒下的一路血迹，染红的片片草丛，却依旧向前的身躯，令敌人骇然，更猛烈的炮火袭来，忠翔只感身体一阵麻痛，整个人贴伏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