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孩,来!”日水原贤郎憨态可掬地微笑着,“来啊!”
在那一刻,许水仙仿佛看到人性,在日水原贤的体内复苏,她站起来劝降的愿望,又在心中萌芽;铁柱子、泥蛋,更是想挣脱各自父母的控制,像憨砣子一样,无拘无束的出现在日水原贤郎面前,与他一起嬉戏。
然而,就在憨砣子的手即将牵起日水原贤郎的一刻,微笑却僵固在他脸上,他猛然从后背抽出军刀,寒光闪闪地刺向憨砣子的心窝。在憨砣子的惨叫声中,热血喷溅的当口,他却顺势将军刀举起来,挑起憨砣子小小的身体,猛力一甩,如同肉饼甩在草丛中。
憨砣子的父母,晕倒在沟泥中;许水仙闭上眼睛,一任泪水滑过面颊;铁住子、泥蛋,在各自父母的怀里,瑟瑟发抖,本能地发出嘤嘤的抽泣声,他们各自的父母,更紧地用掌心捂住了他们的嘴唇。
“好!该死!”围观的日本兵士,鼓起掌来。还有一个日本长官,脱下自己的军装,讨好地替日水原贤郎换上。
“嗯?什么声音?”日水原贤郎换了衣服,站起来,听着,猎狗一般四处嗅嗅、闻闻,沾满憨砣子鲜血的指挥刀,朝山沟的方向一指,兵丁闻风而动,纷纷向峰顶的山沟攀爬。
事不宜迟,再不将日水原贤郎牵走,所有人的性命都将惨死在这个魔头的刀枪之下!眼睁睁见识过憨砣子生命消亡的许水仙,不再对日水原贤郎心怀幻想,她瞅瞅泥蛋、铁柱子的小脸,在各自父母的巴掌心里,被捂得快要窒息,小脸蛋乌紫,四肢抽筋。再这样耗下去,一个个弱小的生命,温热的呼吸,就要停止在自己父母温暖的怀抱之中了。
水许仙思忖着,猫着腰急驰。是啊,与日水原贤郎的面对,曾在她的臆想之中,上演过千遍万遍,却没想到是以这种带着使命的方式。是的,她必须站出来,牵引住日水原贤郎,避免邻村的惨剧,在许家花园上演。
就在一个日本士兵攀援上一棵刺槐树,爬到沟坎的瞬间。北坡的山涧之间,响起一阵清脆、甜美的歌声:“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
日本兵士回转身,豁然在背后的山坡上,一个身穿月白色裙裾的俏丽女子,在青山碧水的掩衬之下,宛如从蓝天白云的天梯中降下,飘然若仙,清灵如水。
“啊,花姑娘——”搜查的兵士们,立即旋转头,奔向许水仙,“花姑娘,等等……”
是的,我的计划渺如尘埃,我的幻想毫无价值,一切的一切,只有付诸行动,才有可能阻止日水原贤郎,将罪恶的双手,伸向更多的无辜人群。当许水仙出现在北坡上,嘴里哼起歌谣时,她心中的慌乱,顿时在歌声之中得以平静,对日本鬼子雄狮般的恐惧,变成蚂蚁般的宁静,她要做振翅的萤儿虫,照亮山野,照亮人性的善良!
“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歌声有时如同山涧跌宕起伏的瀑布,婉丽动人;有时如同黄河滚滚翻腾的浪花,激情澎湃;有时犹如花丛中坠落的露珠,清盈闪亮;四散着稻麦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
一些兵士们,一边推推搡搡急切地追赶,一边嬉皮笑脸地兴奋放逐:“哈哈,这花姑娘有意思,漂亮,大方,不畏缩。”
“她早就急不可耐了,没听见她在山那边喊: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一兵士立即直起攀爬的腰身,附和着应景:“别急呀,别急呀,我就要摘你这朵花。”
“真是一朵多情的花!快点啊,快点啊!”
日水原贤郎已控制不住淫心泛滥,四野漫散着向唱歌姑娘追逐的士兵身影。当一句“樱花啊,樱花啊”的歌声,如同天簌突然在中原这个幽静的山谷中飘扬时,日水原贤郎就被深深威慑!这支日本民歌,是他的水原秋子专门唱给他的。水原秋子,他多情温柔的妻子,还有女儿,在东北之战中,被中国军队夺去了鲜活的生命。从此,他日水原贤郎心中,没有情感,只有战争,只有掠夺!
可是,这支日本民歌,怎么会在中原、一个支那女子的嘴里,唱得如同行云流水,如同云卷云舒,似乎是打娘胎里就会哼唱一样?日水原贤郎一时晕眩。
许水仙眼睛里多情的汁水,仿佛是黄河里突然溅跃的浪花,倏地一声落入眼眶,丰盈欲滴,夺人魂魄;而山涧,仿佛是天然的录音棚,将许水仙如梦如幻的深情曲调,动人的旋律,变成一道道绚丽的晚霞,幻化为一只只小鸟,飞向峡谷,飘向云端,栖息在每个人的心巢之上。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
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你——水原秀子?”日水原贤郎听着,捕捉着许水仙的神态,脑海里,反复交替着妻子水原秋子清丽脱俗的多情面容。他突然张开双臂,鼓涨着金鱼眼,如同狂狮,对着山谷呼喊,“水原秀子——”声浪越过群山,迂回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令许水仙全身一震,一股温热的气息,如同山中的晨雾,在她周身漫卷。
当许水仙隔山看见日水原贤郎像大鹏展翅,如同狂狮般对她嘶叫出着“水原秀子”,她淡定的表像之下,内心却惊雷阵阵。水原秀子,是自己另外的一个芳名吗?水原秀子,是她亲生父母,赋予她的另一个名字、另一种希望和祝福?宇宙啊,无论你是如何调兵遣将,如何东拼西凑,可是流淌的血脉里,总有一种神秘力量的牵引,让两个世界里的人,突然在某个特定的瞬间,认出彼此!
可是,她许水仙可以不相信人们口口相传的、日水原贤郎制造的种种血案,可以找出各种美丽的理由,来谅解日水原贤郎所有的炮火攻击、死亡事件,并非出自他本意,他只不过是天皇的一步棋。但是,她眼前晃动着日水原贤郎阴森森的军刀尖上,挑着憨砣子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取乐的情景。她明白,她的当务之急,并非是认父、分辨真假,而是引开这群禽兽,让躲藏在山沟里的村民,获得喘息的机会,赢得生存的权力。
许水仙弯腰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佩戴在发辫之上,回眸一笑,那种整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的清丽面庞,使日本兵士更加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