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次由蒋介石在武汉主持召开的最高军事会议,各方接到命令的战将,深感突然,蒋介石在主席台上,威严地作出了决堤的决定:“水可阻挡四十万大军,我们为何不利用?现在战局的关键,不在一城一地能否居守,最要紧的是一方面选择有利地区,以击破敌人主力,一方面在其他地区以及敌军后方,尽量消耗敌人的力量。我军今后的战事,即将转入山地与湖沼地域。”
强烈的军事色彩和战场意识,主导着蒋介石的抉择。在许多将领看来,这个决定有些仓促,但这确实不是蒋介石的权宜之计,也不是他在战局失利后惊慌失措的被动反应,而是经过了漫长的战场形势酝酿,尤其是桂永清、黄杰弃城后,兰封立即被日水原贤郎占领,才将他酝酿多年的漫长过程,正式通过最高军事会议,宣布了他决堤的雄心。
在国军节节败退的当口,各村各户的民众,却手拿火铳、铁锹、木棍、扁担等狩猎器具或农具,纷纷组织起来,与日军对抗,他们在日军经过的路上挖坑,在树林之间装置猎器,或在杂草中结绳,将黄豆、西瓜皮放在路口,让横冲直撞的日军兵士,或掉进坑里,或双脚被猎夹夹住,或被草绳绊个“嘴啃屎”,或在黄豆、瓜皮的滑动中,摔个仰胯朝天。这些对抗,虽不能给予日军致命的打击,但其巧妙的迎头痛击,不再做束手待毙的糕羊,还是大大挫伤了日本兵丁无所顾及的锐气。
日水原贤郎突然发觉,自己所向披糜的师团,面对的好像是无兵敢阻拦、胜利在望的局势,实则中原大地,处处皆兵,人人皆兵,从白发老翁,到青壮年,甚至是少年儿童,都手拿红缨枪,与自己的部下明着、暗着的干上了。
“叼虫小技,刁民不可雕,逮着就杀,无论男女老少!”日水原贤郎的兽令,如同刀雨霜剑,笼罩着中原大地。
许水仙关上房门,拿出床底下的画像,铺展开来,双下颌垂在颈脖上的父亲,面容和蔼可亲,甚至是憨态可掬,犹如寺庙里的大肚弥勒,他,真的是日水原贤郎?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父亲,真的与杀人不眨眼的日水原贤郎是同一个人?慈父,是如何沦落为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的?许水仙托腮瞑想的当儿,猛然听见铁柱子的呼喊声:“来了,来了——”
铁柱子站在树梢顶尖,将小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形状,声音响亮而悠长,“来了,来了——”
反复交叠的短促两个字,却是人们躲避灾难的救命星光,是人们躲避日本瘟神的暗号。正在烧火做饭的妇人,赶忙从炉堂里掏出点燃的柴禾,几脚扑扑踩灭,就向外逃;正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将农具往草丛中一丢,拔腿就跑;正在奶孩子的年轻少妇,忙将奶头从孩子从嘴里“啵”的一声拔出来,掩掩衣襟,抱着啼哭的孩子就张惶地融入人流中逃窜。
许水仙卷起画像,抱在怀里,决定寻找时机,劝戒日水原贤郎放下刀枪,立地成佛!
猛然间,许丑货急切地拍打着门板:“水仙,快逃!再不跑,来不及了!”
一声声的呼唤,门扉一下下的叩响,左右着许水仙的决定。她的生命,不属于她一个人,还有将她带到这个村庄,视她为掌上明珠,为她而活的父亲——许丑货!
当许丑货在门外的央求,变成煎熬的哭腔时,许水仙猛然抓起床头的剪刀,挥手想将画像剪成碎片。是的,她许水仙今生今世,只有黄河岸边,将她一手带大的慈父许丑货,而绝不是沾满人们鲜血的日水原贤郎!从此,无论是从臆想之中,还是真实的生活里,她将彻底将冷酷无情的日水原贤郎,从她骨子里剔除。
许水仙想着,还未及下手,耳闻许丑货急切的敲门声,忙将画抛向床底,打开门,来不及解释,搀扶着许丑货的胳膊肘,就奔跑起来,汇入急急惶惶的人流之中。
“别跟皇军躲迷藏了,出来,统统出来!只要归依皇军,吃香喝辣,花姑娘还有绸缎可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要躲起来?皇军向来是仁义之师,礼义诚信之师!”日水原贤郎亲自率着部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人们蹲在山沟里,借着茅草的掩护,屏住呼吸,垂着头,暗暗祈求这帮瘟神快点离开。
一阵阵春风,隔河吹来,林涛翻滚。
大概是林密山静,日水原贤郎害怕中了中国人的埋伏,并不敢深入密林搜索,转身正要离去时,憨砣子却猛然站起来,惊喜地叫着:“水原,是我,我是你的朋友憨砣子……”
任何阻拦都来不及了!躲在山沟里的人们,一下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憨砣子微笑着走向日水原贤郎:“你是大城市里来的商人,跟我们玩迷藏,教我们游泳,还给我们好多好多、见也没见过的糖果,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吗?”
伏在父亲臂弯里的泥蛋,被妈妈搂在怀里的铁柱子,也抬头窥视,发觉站在阳光之下的,果然是曾经与他们一起嬉戏过的,从大汉口来的商人,天真无邪、甚至是有几分骄傲地道:“我也认识他,他不是坏人!是我们的大朋……”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各自的父母捂紧了嘴巴。
日水原贤郎在最初的一刻,被这个茅草丛中蹦出来的毛孩吓了一大跳,后退时,后脚跟被草地里暗结的草绳一绊,一下跌坐在地上,讪笑着站起来,背靠一棵小树,欲保持风度时,却在树枝猛烈的摇晃之中,一个鸟窝样的竹篓从树梢下猛然坠下,正叩在日水原贤郎头上。
日兵慌忙围着日水原贤郎团团转,好不容易将竹篓从他头上拔下来时,一阵薰天动地的臭味,使他们个个捂起了嘴鼻。
堂堂日本将军日水原贤郎,只有他将中国人的生命,像玩小鸡一样玩弄于手掌之中,他叫别人几时死,别人就活不过三口气。现在却被一个毛孩子的叫唤,吓得屎滚尿流,在众官兵面前颜面尽失。
日水原贤郎一把抓着从头顶往脸面上流淌的屎尿,猛然一甩,众官兵不顾他的颜面,纷纷掩着嘴鼻,退避三舍,气急败坏的他,更是火冒三丈,耐心全失。
憨砣子猴子一样,兴高采烈的蹦跳着奔向日水原贤郎,天真无邪的双眼里,盛满惊喜。快到日水原贤郎面前时,他依旧如同黄河水里嬉戏的模样,将小手伸向日水原贤郎。
憨砣子的母亲,瘫痪在丈夫腿上,浑身筛糠般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