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介石的印象中,程潜是一个爱民如家,以民族利益为重,有胆识、有气魄、勇于承担之人,难道他不担心一旦黄河缺堤,沿黄河一带的子民将会受到重创?这犹如一把双刃剑,在淹死进攻日本人的同时,最有可能遭殃、受到伤害的,则是黄河子民,弄不好,还可能是几代子民。
“蒋委员长,对您提这个建议,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早在三年前,我担任武汉行营参谋长时,张胥行便向我提议中日交战时,可决黄河之堤将日军隔绝于豫东,借以保全郑州之策;在我出任第一战区长官部参谋长时,我常借职务、地理位置之便,经常考察黄河一带,前几天又和副参谋长张胥行沿中原黄河一带考察,认为此策可行,因此,特向蒋委员长建议!”
蒋介石回味着程潜的话,掀开薄被,从床上一跃而起。既然躲在床上,依旧是拉锯般与自己的思想、抉择作着斗争,倒不如索性起床再研究研究。
蒋介石拉亮电灯,将卧室照得如同白昼。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来到设在另一侧的书房,在办公椅上坐下来,按摩了一下眼睑四周,振作精神,拉开抽屉。
陈果夫的电文跃入蒋介石眼前,蒋介石如同电脑般井然有序的大脑里,立即闪过陈果夫的相关信息。这个浙江吴兴出身的人,言谈举止间有着南方人的斯文,但思维慎密,深得蒋介石信任,曾负责国民党内的特务工作,现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蒋介石赋予他的权力极大。
蒋介石托起陈果夫的电文细阅:“委员长钧鉴:台儿庄大捷,举国欢腾,抗战前途或可从此转入佳境。唯黄河南岸千里,颇不易守,大汛期间且恐敌以决堤攻我,我如能取得武陟等县死守,则随时皆可以水反攻制敌。盖沁河口附近,黄河北岸地势低下,若在下游任何地点决堤,只须将沁河口附近北堤决开,全部河水即可北趋漳卫,则我之大危可解,而敌则居危地。
陈果夫 1938年4月3日 ”
陈果夫在电文中建议蒋介石在武陟决堤。
蒋介石微闭上眼睛,思忖了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时,将陈果夫的电文搁置在一边,从电文里摸出第二张。
第二张电文,是时任军委会办公厅副主任的姚琮发来的,他建议在刘庄、朱口决堤。因电文中没有多少文采,蒋介石瞟了几眼,放置在一边。
第三张电文,则是时任军令部次长的熊斌发来的,熊斌在电文里称:黄河旧险地方在考城以东者如河北之刘庄、鲁省之朱口,倘即刻施以决口工作,更于旧河道下游多抛埋柳枝,则河水必改道南向,一时造成泛滥区域,虽不能淹没敌军,至少可使其行动困难,全局情势必将改观……
紧接着出现在蒋介石手中的,是一份陈诚转呈王若卿的电文,电文建议在黑岗口决堤。
当然,蒋介石对于陈诚这个亲信转来的电文,没敢马虎。同样是浙江人的缘故吧,自打黄埔军校成立后,他就是蒋介石政治上不可多得的心腹之一。
蒋委员长:据炮兵第16团王团长若卿报告称:
1、顷闻我军决兰封口,引黄河水淹日寇,其计甚佳。但水经黄河故道,鲁西、苏北受害最烈,豫东仅占一部,于豫省军事关系较小。
2、查黑岗口水位较开封高出30丈,堤身两侧皆水,历来称为险工。如在该处决口,其大流直趋开封,经朱仙镇、尉氏直贯汴周公路,横断亳、柘、周、漯河公路,与军事关系最钜。
3、开封为河南政治中心,首应破坏,免致资敌。
另外,还有战功卓著、令日军闻风丧胆的冯玉祥;与李宗任合称“军中李白”,素有“军中小诸葛”的白崇禧,都曾向蒋介石建议放黄河之水制敌。
综合当前战局,综合众将建议,去劣存优,看来决堤以水代兵的战侵,不得不采用了。
郑州岌岌可危,日水原贤郎步步紧逼,风云际风的战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那么多的情义可言?开封已在日水原贤郎脚下呻吟,一旦开封失陷,与其让日水原贤郎那个老狐狸炸开黄河淹没我军,倒不如我军积极主动,趁日军不备,扒开黄河制止日军方为上策。过多的犹豫、顾虑,妇人之仁,都只会成为自己果敢决策的包袱、羁绊和绊脚石,与其前怕狼后怕虎而原地踏步,导致错失良机,带来更大、更多的伤亡,倒不如自己即刻行动起来,抓住这如同闪电的机遇,不然就来不及了。
决堤淹没日军的念头,如同火苗,照亮蒋介石冥思苦想的黯然眼色,引燃他的勃勃野心。他在理智的思考中,即使能清醒地估计出前方战场可能出现九十九次无法预料的挫败,但他依旧还要作好一百次冲锋的准备。
战争的胜利,哪有不付出代价、不付出伤亡的?在冷静的思索中,蒋介石放下一时的犹豫,迅速、敏锐、当即立断地抓起电话,果敢地命令程潜掘堤,并告诫他:“要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去干,克竞全功,不要有任何的犹豫,更要杜绝妇人之仁。”
蒋介石作出重大决定后,当机立断,作出重大命令:孤注一掷,扒开黄河。
蒋介石作完这一重大抉择后,“咔嚓”一声挂断电话,虚脱般仰靠在椅背上;稍顷,又如释重负般一跃而起,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的窗帘,看着绚丽的云朵,将远边的天际涂抹成一幅多姿多彩的巨大画面。
是的,在决策之中放下顾虑,剔除私心杂念,剔除心中的焦虑无助,让没有羁绊、没有了负担,放松的身心,像征战的胜利号角一般催促自己轻快上阵;舍弃他的浮躁和患得患失,擦亮愁云惨雾的眼睛,一旦选准方向,便砸掉畏手畏脚的锁链,义无反顾地向前,踏平坎坷成坦途,让自己光辉无比的前程,在柳暗花明之中重新启航。
透过窗户,蒋介石已居高临下地看到院里的厅台楼阁,花草树木间,人影幢幢,兵士们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进出出布置会场,白崇禧、何应钦在林间边走边商谈的身影,令蒋介石深感满意,他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按摩着太阳穴。
当程潜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蒋介石的视野之中时,蒋介石已换上挺括的军装,精神抖擞、荣光焕发的样子,使人望而生畏,根本不会联想到他晚上的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