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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洪渊兽舞 浊浪兽筵

一股香甜的气味,与空中飘散的腐烂气息,格格不入。日水原贤郎使劲吸着鼻翼,遥远的记忆,裹挟着这股香甜的气息,如同眼前滚滚的浪涛而来:他从樱花覆盖的千秋架上,抱下他的水原秀子,抛向天空,在水原秀子眼泪汪汪的尖叫声中,他接住她柔软无骨的小小身子,抱在怀里,掏出一颗酒心巧克力,将她逗得“咯咯”直笑。

只有那时候,日水原贤郎,才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是慈爱的,冷酷的人性之下,充满父爱慈祥的光辉。

“那是什么?”日水原贤郎,幽深莫测的目光,紧紧盯着泥蛋手里的酒红巧克力。那时候,就是一根手指粗的黄瓜,也是众人望尘莫及的美食,这块包装精美的糖果,令所有人的眼光,都变得直勾勾的。

“你,小孩,过来!”日水原贤郎,冲泥蛋手一挥,“小孩,过来!”

泥蛋父亲和许丑货,神情紧张地跟了过去。在一路的逃荒之中,他们三人,早已在互相帮衬中,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倘若日水原贤郎想伤害泥蛋,他们两个大人,也作好以死相拼的准备。

“小孩,哪来的?我们曾经是朋友,对不对?”日水原贤郎弯下腰,从泥蛋手里拿起糖,托在掌心,旋转着,端详着,野狼一样无情的眼里,竟有泪花滚动,“实话告诉我,哪来的?这颗糖,还是我送你的那颗吗?”

“我们许水仙老师送我的。”泥蛋道,“还是你送给铁柱子的,铁柱子又送给我我们许老师了!”

“许水仙?许水仙!”日水原贤郎喃喃道,声音里竟然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一颗糖,就这样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许水仙在哪里?你带我去找她好吗?”

“死了!”

“死了?”

“被日本鬼子逼死了!”泥蛋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喊着,“是日水原贤郎逼死的!”

泥蛋的话音刚落,一群拿着枪、端着枪的日本鬼子,就蜂涌上来,将泥蛋团团围住。

“欺负一个吃屎的小娃,你们算什么种!”泥蛋的父亲,张开双臂,像老鹰一样坦护着泥蛋。

“军爷,小娃儿不懂事,你宽宏大量,放过他,放过他!”许丑货弯腰乞求,“这糖果是我女儿许水仙送给他的,让我抵命都成,不管小娃儿的事!”

“你的女儿?”日水原贤郎的金鱼眼睛,瞪得像铜铃,“许水仙?”突发慈悲地手一挥,“你们,三人,一起走吧!”

许丑货和泥蛋的父亲,以为听错了,愣愣站立着,忘了举步。

“还不快走?我们水原将军主意一变,你们再想移动一步,都是妄想!”一个日本兵丁挥着刺刀,不耐烦地冲许丑货三人吆喝着。

泥蛋父亲,一手拉着泥蛋,一手搀扶着许丑货,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半信半疑地远离水域。他们也不知道日水原贤郎,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突发慈悲。但是,许丑货隐隐地觉得,他们三人能侥幸活下来,与那颗酒红色的糖果有关,与许水仙有关。

幸存下来的泥蛋及父亲、许丑货,从此流离失所,加入了逃难的人流。他们看着一家家、一户户的人家,都拖家带口,慌不择路地踏上了逃荒之旅,走着走着,人们的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路上。沿途一路死尸,亲人们看着自己的儿女,相继在逃荒的路上,因饥饿或瘟疫,突然倒地而亡,没有力气哭泣,没有力气掩埋,他们将亲人的尸体,扔在路旁,带着家人继续在黄河沿岸流浪、苟延残喘。

曾经,人声鼎沸的村庄不复存在了,沿黄河一带的泽国,成了无人区。

水仙,我的灵魂,跟随着泥蛋一群逃荒的人群,游走,沉思,同他们一道,把一生的苦难都看尽了;我的灵魂,随同你悲悯的眼睛,在黑夜里起飞,在沉思的美好与凄凉的悲剧里交错。

水仙,不曾料到,陪我在堤防骤溃、洪流踵至的黄河泛区同生共死、见证历史真相的,竟然是你!你以新娘无双的妩媚,将你艳丽的面容,铭刻在我心坎,使我的魂不孤、魂不鬼!

水仙,我的新娘,黄河泛水有多长,你的红色婚纱就能绵延多长,我的魂灵就能走多远;事先毫无闻知的黄河泛区,有多少财物田庐悉付流水,你怜悯的目光,就能看到多远;澎湃动地、呼号震天的黄河水灾,造成了多少悲骇惨痛、魂荡魄惊的悲剧,你未忍溯想的泪滴,就能逶迤多远……

水仙,我的新娘,我多想将你的小手,紧紧拽在我的掌心;我多想,将你红艳艳的身影,捂在我的心口;我多想,多想将你的每块肋骨、每根血管、每个细胞吻遍,直到将你完全融化在我的骨肉里。

可是,水仙,我的新娘,你似有若无、似嗔若怨的飘缈红色倩影,总是离我不远不近,保持着一臂之遥,触手却不可及,目光却总被你的身姿,无时无刻不在牵引。

水仙,我的魂灵,在你轻灵、慧智的引领下,见证了日水原贤郎因对奔涌而至的黄河水猝不及防,他的部队,有的士兵被洪水淹没至死、有的士兵感染上瘟疫,成为第十四师团前行的累赘而被日水原贤郎狠心丢弃,还有一部分为我们的军队所歼灭,其他的只好停止追击,致使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水原贤郎的第十四师团,大受挫折。

水仙,我曾在你红缎彩霞般的引领下亲眼见过,日水原贤郎的上司,田元纪君,刚下令让他的部队,支上锅准备吃早饭时,军队却被突然而至的洪水,冲袭得兵荒马乱的阵势。

田元纪君“消灭王庄”的命令,被改为“支那的新八师炸毁了黄河堤坝,我们大队要及时疏散”。

可是,令田元纪君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士兵们放弃了早饭,忙着紧急转移,可没跑两步,湍急的浊流,便滚滚而来,冲走了一个个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

侥幸逃过水劫的田元纪君,在兵士们的保护下,东躲西窜,与后勤部队失去联络、给养断绝、被中国军队紧追不舍,直到登上开往安徽境内的火车,魂魂才算甫定。而一个月内,豫东地区的日军基本得到肃清,日水原贤郎及其他兵士,则被迫逃往河南及安徽的交界处。

水仙,以牙还牙、血债要去血债还,这是我曾作为特务队一员、舍尽全力、甚至牺牲性命,以换取伟大胜利时所期待的。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花园口决堤,给我们炎黄子孙,带来的深重灾难,百年难平。